雁回山下有一条常年温暖的河,附近的人家都会到那条长河中取水用 , 也会有人在里面施网抓鱼。
夏十七不是经常去 , 但每每从长河回来 , 竹篓子里定然是满满的。
而现在,她脱了鞋袜,扎起裙摆,一脚踏进了川流不息的河里。
这条河很是宽阔 , 水流也越发湍急,夏十七站在浅水的石子上 , 一手握着木棍 , 一手张开保持平衡。
水里不断游过顽皮的小鱼,它们似乎不怕夏十七 , 围着夏十七吐泡泡。
夏十七沉沉呼出一口气 , 一手猛然落下,水里便洇开了红色的水雾。
她拔出木棍 , 一条不算小的鱼正摇着尾巴,鱼身不停抽搐。
夏十七被鱼尾巴上的腥湿的水珠拍了一脸,她伸手擦了擦,转身回到岸上,星沉已经抱了一堆柴火和四五根树枝过来,夏十七利用包裹里的火石点燃了火星,很快火就烧了起来。
足有四寸长的鱼架在火上,星沉闻着空气里香喷喷的味道,不停咽着口水。
“真饿了?”夏十七笑了笑 , 调转角度,把鱼翻了个身。
星沉点了好几下头 , 一眼不眨地盯着夏十七手上的鱼 , 却见火星一下子蹦开 , 星沉猛地一缩,火星溅在了夏十七光裸的脚上,星沉忙跑去河边把夏十七的鞋袜拿来。
夏十七直等到烤鱼好了,才套上鞋袜 , 星沉已经握着树枝,小心地咬了咬鱼肚子上的肉。
他很快发觉夏十七没有东西吃 , 立即缩回了舌头 , 咬着唇将烤鱼递给夏十七。
“师父,你先吃!”
夏十七斜他一眼,正伸手解开束缚的裙摆 , 只道:“我不饿 , 你吃饱来,夜间若是我们找不到落脚之处 , 怕是要连夜赶路了。”
星沉抿着唇道:“师父,你为何不多抓几条鱼?”
夏十七站起身,张开手臂舒展了下身子,一手拂过垂落在胸前的青丝,轻笑道:“杀生之孽,来世必做猪马。”
星沉:“……”
他又道:“可是之前我们也吃过很多鱼啊,那也是杀生之孽。”
“师父想从现在起,做一个好人,不可以吗?”
星沉再次:“……”
好吧,他默默吃鱼,不过师父烤的鱼是真美味啊 , 外焦里嫩,即使没有盐巴 , 味道也香甜可口。
待到星沉吃完 , 二人又上路了 , 即使他们走的路僻静无人,但夏十七看着太阳的方向,一直记得自己要去哪儿,黄昏之时终于在山路上见到了人影。
迎面而来的男女老弱衣衫褴褛 , 唉声叹气地走来,嘴里还念叨着:“北疆人都是禽兽啊!要不是他们,我们何至于背井离乡来到这儿?”
为首的男子道:“老爹别说了 , 能保下一条命 , 咱们已是万般庆幸。”
女子也扶住老人道:“老爹,咱们亏得是逃了出来 , 还有那么多的百姓都还困在城里呢 , 也不知道是生是死。”
老人长叹道:“可这一去,我们原本富丽堂皇的宅邸 , 几十个家仆,都化作了幻影!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回去啊!”
他们状似是从远处而来,更无意中说出了自己要去的地方。
“老爹,京城就近在眼前,从此我们就安生了。”
夏十七低头对星沉说了一句话,二人不紧不慢地走过去,即将与那几人擦身而过的时候,老人忽然叫道:“姑娘请留步!”
夏十七顿下步伐,回头看来。
老人乌发蓬乱,一袭青布短衣,作寻常的清苦人家打扮。但老态横生的脸上 , 一双眼眸却清亮逼人,抖擞精神。
老人回身追过来问道:“敢问姑娘,可是从京城而来?”
夏十七侧过眼眸 , 眸光深远地瞧了眼远在百里之外的城门 , 低低道:“是。”
老人面上露出喜色 , 他招呼着自己的儿子儿媳过来,兴高采烈地问夏十七京城内的事情。
“姑娘,京城里可还繁华?有没有动乱?哦对了,你认识一家姓窦的人吗?”
夏十七只做摇头,说道:“我只知道京城里很是繁华 , 别的便不知了。”
老人难掩失望地低下头,却又很快打起精神道:“那姑娘要去哪里呢?天色马上就黑了 , 前面山里有狼 , 你还是不要带着个孩子前去了吧。”
夏十七垂眸瞧着星沉道:“你怕狼吗?”
星沉仰着头想了想,忽然高兴起来:“师父,杀狼也算杀生吗?”
“当然算了。”
星沉又道:“那狼肉好吃吗?”
“不知道 , 没吃过。”
他们旁若无人地讨论起杀狼的事情 , 好似还很感兴趣,老人一听便是苦笑着打断他们的话。
“姑娘再英勇 , 也不过是个女子,怎能赤手空拳和狼搏斗呢?白日里倒还好,避开树林走不会有狼袭击,但夜里实在恐怖,姑娘请三思啊!”
夏十七望着他,轻声道:“可我们没有落脚之处,只能一直往前。”
老人忙道:“不不不,前方几十丈外就有个破庙,你们夜里在那里休息便是,等明日清晨再赶路吧!”
旁人也都劝夏十七和星沉别走夜路,夏十七低头看了一眼星沉 , 星沉冲她点点头,她便回道:“我们知道了 , 夜里会在庙里休息。”
老人心里安定了不少 , 告别夏十七 , 他们继而往前走,夏十七静静站在山坡上面,望着一家五口人缓缓走远。
星沉拉着夏十七继续往山上走,“师父 , 我们快点找到那座庙,然后好好睡一觉。”
夏十七回眸远眺 , 她站在黄沙漫天的山坡上 , 轻风吹起她的长发,发丝眯了眼的时候 , 她抬起手拨开 , 长身而立的姿态有着难掩的惆怅。
她最后看了一眼京城所在的方向,巍峨城门那般气势恢弘 , 而城内有着更多的繁华昌盛,但从此却与她无关。
“师父。”
星沉小心地扯了扯她的衣袖,他不舍的东西太多,但他放下得也快。
夏十七回过神,握住星沉的小手,师徒二人朝着山上走去。
山间的两道身影继续移动,山下深林里,几道凶狠的目光抽了回来。
“大人,他们朝山上走了 , 属下记得山上是有一座破庙,想来他们夜里应该会在那里落脚。”
为首的黑袍男子狠戾冷笑 , 说道:“现在就追上去,将她抓过来盘问!”
“是!大人!”
京城内 , 已是黄昏 , 天边的云彩氤氲着温暖的橘黄色泽,空气中浮动着各式吃食的香气,楚云阁站在医馆门口,背着手截然而立。
窦君媛从他身后走来 , 纤细白嫩的手指轻轻搭在他的臂弯,她柔声道:“夫君在想什么?这般出神。”
楚云阁不曾回眸 , 耳边却是窦君媛柔软温热的气息 , 她靠在楚云阁的肩头,陪着他一同看向城门的方向。
窦君媛心里也在想夏十七的事情 , 今日却没见到她和那孩子 , 不知道是不是听见了风声,刻意躲着不见她。
她哪里知道楚云阁此时担忧的心思?
不多时 , 有两个身穿绿色短衣黑色下裤的人走来,他们向着楚云阁抱拳行礼,低下了头:“馆主,我们没能找到夏姑娘和星沉少爷!”
窦君媛一下子直起了身。
怨不得楚云阁一直站在门口等待,原来竟是夏十七和星沉走了!
窦君媛如鲠在喉,只差一声冷笑,此时她却不能表现出自己的愠怒,作出惊呆了的模样,望着楚云阁:“夫君,夏姑娘她怎么走了?”
楚云阁不耐烦地回眸,冷声道:“我如何知道?”
他还要进屋,却想起了外头的两个学徒,寒声说道:“你们去煊王府上说一声 , 再去楚府调些人去找,今夜没能找到夏姑娘和星沉,你们就不用回来了!”
学徒立即应下 , 扭头就朝着煊王府的方向走去。
长街上 , 空留了窦君媛一人发怔 , 她咬紧牙关,甩开云袖转身跟上楚云阁。
医馆内正在收拾东西,楚星澜无比乖巧地坐在矮榻前,盯着眼前摆放的一册书卷。在他右手边 , 早已亮起了烛火,为他照亮眼前。
楚云阁忽然走过来 , 抬脚踢开楚星澜面前的梨木桌。
楚星澜吓了一跳 , 正做着美梦呢,突然就被人惊醒 , 他正要发脾气 , 抬头一看却是自家爹爹,登时身如抖筛。
“爹……爹您辛苦了!爹请坐!”
楚云阁毫不客气地拎起他的衣领 , 怒视着他,咬牙切齿:“楚星澜,你到底是不是我儿子?”
楚星澜惨白着脸,粉嫩的唇瓣都失去了颜色,他颤颤巍巍道:“爹、爹我知错了!”
楚云阁一见他这畏缩的纸老虎模样,再大的气也变成了叹息。
“到底你是我儿子,不然我早把你丢去一旁了。”
身后,窦君媛眼神剧烈缩了起来。
楚云阁随手放下他,转身去了内院,这一夜,他不打算回去。
楚星澜见他走了 , 才瘪瘪嘴哭了出声,却使劲憋着不敢放大声 , 若是楚云阁去而复返 , 他就惨了。
窦君媛无比心疼地跪坐在塌上 , 将楚星澜揽进怀里。
“澜儿不怕,娘在这里。”
楚星澜哭道:“娘,为什么爹爹不喜欢我?我到底做错了什么?”
窦君媛眸色深深黯淡,她无声长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