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十七刻意不想去理会身后追来的人，她快步走着 , 几乎是眨眼间就走到了长街的尽头 , 面对左右两条相似的街道 , 她选了右边，很快便走到了临水的石桥下。
姜霄未曾开口，夏十七却知道他还是跟着自己。
那么一个身姿绰约丰神俊朗的男子跟在自己身后，夏十七一路上别提挨了多少眼刀。
她终于在石桥下停住步伐 , 再往前走些路她就记起来了，这就是通往天鉴楼的路。但她不能将姜霄引到天鉴楼去 , 便打定主意要跟他说清楚。
“你跟着我 , 没用的。”
夏十七刻意停顿了一下，为的就是告诉姜霄 , 跟着她真的没用。
姜霄听了她这话 , 有些怔然。他当然知道跟着她也得不着什么，但不跟着他 , 他仍旧什么都没有。
“阿茶。”
最终，姜霄张了张口，吐出一个名号。
夏十七猛地抬起头，瞪着他道，“以前的事情，都忘了不好吗？”
她的眼神瞧上去很是凶恶，姜霄便知道，在她心中，从前的情分是早已断绝了的。
他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笑，就如同瞧见她 , 胸腔里翻滚着的一股灼热几乎将他灼烂。他连指尖都在轻抖，自从知道她来了京城 , 他便片刻也不能在江南待下去了。
但姜霄追来此处 , 不是为了听夏十七的冷言冷语。他知道当年他不告而别 , 想必给夏十七造成了很大的打击。
“阿茶。”
姜霄目光灼灼，那晦暗的一双眼眸中，涌现着欲言又止的情绪。
“当年，我不是不告而别……”
“可以了！”
夏十七稍稍提高了音量，不悦地望着他 , 并不想听见后头的话。她背着手，往后轻退 , 眸光又冷又难以捉摸。
“姜霄 , 我与你早已生份，你何必勾起我从前的记忆？”
生份二字，宛如一道极沉的重击 , 落在了姜霄头顶 , 他不可置信地望着夏十七，一阵钝痛从心口渐渐蔓延。
“阿茶。”
他空着的手想要去拉夏十七 , 却被夏十七避开，顿时他连口腔内的味道都是酸苦的。
二人站在古朴石桥下，动作这般别扭，早已引起了旁人的注意。此时的日光又被天边的乌云遮得完完全全，天色昏暗，甚至有些飞沙走石。
“……要下雨了，你我去桥对面的石廊上先躲着，如何？”
夏十七冷淡地瞥着他，唇角往下一扯，很不高兴。
“姜霄。”
忽的被叫到名字 , 姜霄微怔，旋即往前一步 , 目光中隐隐流动着温暖与期待。
“怎么了？”
夏十七望着他 , 静静地站在那儿 , 却好像忽然离了他十万八千里，让他心中觉得十分遥远。
“我从前救过你，这算是一个人情，对不对？”
姜霄眸光里闪过一丝玩味，他知道夏十七想说什么 , 事到如今，他反倒又豁达起来。
“你想用这个人情，换我离你远一些？”
夏十七点点头 , 又摇摇头。他说的还远远不够。
姜霄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, 沉眸盯着夏十七，瞳仁中翻涌的情绪起伏不定 , 他瞧上去竟是想揍夏十七一顿。
夏十七淡淡往后一退 , 这才开口，“我想换你我永不见面。”
她不喜对从前的事情进行回顾 , 因为她总会觉得从前的自己过于愚蠢，蠢到她自己很有些后悔。
但她没有后悔救姜霄。
那一日的他，因为中了极强的慢性毒，就差一口气的功夫。但她知道，哪怕没有她，他也能自己回转，不过是时间的长短罢了。
姜霄猛的背过身，不再去看夏十七。
他的背影剧烈起伏了一会儿，似乎在压抑自己的情绪 , 过了那么一些时候，夏十七才听见他冷寒如冰的嗓音。
姜霄说 , “想都别想。”
她好狠的心 , 要用曾经他最骄傲的救命之恩 , 去换他们永不见面。
她为何……会变成这个模样？
先前他遇见她的时候，她还有些呆，如今却练就了轻易就能气死人的本事。
姜霄来不及想，夏十七一句话又点燃了他的火气。
“我无法避开你 , 你却可以有千百种法子躲开我。姜霄，别揪着过去不放 , 我最不喜欢别人这样。”
姜霄回身 , 长臂一抓，却因为夏十七之前退的一步 , 他差一点抓住她。
而夏十七察觉了他的意图 , 早已又连着后退几步，整个人站在了一节石阶上。
她与姜霄 , 还差一个脑袋的高度。
“阿茶！”
这一回，他没有温柔地唤她，而是嗓音一沉，透着些许喑哑，染着自然而然的压迫。
夏十七不可置否，从前不过是从前罢了，诚然她的确对姜霄有过一点萌芽的心意，但如今，她早已忘记了他。
情这一字 , 本就欠缺一个萌芽。她既已懂了那种渴望占有的情绪，后来遇见苏斐南才如山洪喷发 , 而她也终于知道那种情绪就是喜欢。
姜霄微微咬着牙 , 努力不让自己的面容看起来凶恶 , 然而这些年在官场中打磨，他身上透出的那股锐利逼迫的气息丝毫无法掩饰。
看起来好像还是要揍她。
夏十七想了想，这个距离姜霄应该一拳打不中她，于是安然立在石阶上 , 双拳一抱，做了个好汉再见的姿势。旋即双手松开 , 自然而然地垂在身侧 , 一转身大步走了。
姜霄：“……”
他胸口沉郁的一口气怎么也下不去，只能用力盯着夏十七 , 从牙缝中逼出一句话。
“阿茶，你等着！”
本来她不出雁回山 , 他也会去找她。如今她既然来了京城，就别想抽身而退！
这一路走来，路旁栽种的银杏树瞧着都萎靡地很 , 大雨即将倾盆之前，天边的乌云已经黑压压地要落下来，显然得快些找个地方躲躲了。
夏十七离天鉴楼还有些路，于是先找了一处茶馆坐着。她刚一踏进去，便察觉此处她来过，印象中那个茶馆的说书先生已经换成了一个矮小白净的男子。
只听得镇木一拍，啪一声清脆极了，满堂皆静。说书人十分满意这一幕，喝了口茶水润润嗓子 , 才掐着一把清亮好听的嗓音开了腔。
“今日咱们要说的，便是那城南姜家之事！众人皆知 , 姜家老太爷老当益壮 , 六十大寿之时 , 还抱了一个九子。这第九子前些日子大婚，又是好一阵热闹。不过，热闹归了热闹，却有一事格外离奇。”
说吧 , 他乌溜溜的眼珠一转，语气渲染好的气氛登时变得高昂起来。
“快别卖关子了！快说快说！”
“是呀，究竟是何事离奇？”
一个小厮正捧着茶水转到夏十七这张木桌前 , 随手给夏十七倒了一杯 , 不想夏十七摇了摇头，将茶水退开。
小厮见夏十七着装虽清淡 , 朴实无华的白色衣裙上什么纹案都没有 , 看起来就像个普通女子。但他在茶馆里做了这么些年，早已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。
“姑娘莫不是嫌弃咱们茶馆里的茶水？哎 , 姑娘莫怕，这茶水是干净的呢。”
他以为夏十七乔装出来玩的富贵小姐，只当她是喝惯了家中的好茶叶，不愿喝茶馆中的，不由替自己茶馆说了两句。
“咱们茶馆的水是好水，茶叶也不差。咦？姑娘想问价钱如何？不多，三钱银子！”
他嗓音清脆，又因着是跑堂之人，声调不低，登时夏十七身后木桌上的人就瞧了过来。
夏十七伸手在腰上摸索了两下 , 她知道自己没带银子出门，本也不抱希望 , 却意外地摸到了衣袖内的一侧布袋 , 里头掖着几粒小小的东西。
夏十七找出来 , 原是几锭碎银子。
拿了一锭给小厮，小厮忙眉开眼笑，顿时要走，夏十七唤住他。
“姑娘还有别的事情吗？”小厮笑盈盈地问着。
夏十七顿了顿 , 摇头，嗓音很小，“你们这儿的说书先生怎么换了一个？”
小厮愣住 , 想了好一会儿 , 才不确定地问道，“姑娘说的可是方三儿？”
方三儿，许是那个说书人的名字。
夏十七点了点头，“他去哪儿了？”
小厮顿时摆出一副晦气的模样 , 撇着嘴道 , “他啊，那日说了煊王府的事情 , 当夜便暴毙死了。”
“死了？”夏十七拧眉，她万万没想到此事。
“是啊，咱们都劝过他不要乱说话，煊王爷之事哪里是咱们可以胡说的？偏他不听，说是要用什么最新的消息为煊王爷正名，这才别人杀死了……”
小厮猛的回过神来，自己与夏十七说这些做什么？不由缩了缩脑袋，笑着道，“姑娘还是听听这姜家的事情吧。”
台上，说书人已经讲到离奇之处 , 众人皆都瞠目惊奇。
夏十七不留神，只听了两句 , “……那姜家十三爷年纪尚轻 , 却勇猛地出奇 , 扑上去揪住作恶女鬼，一把将她的头发撩开了。众人一见，皆都吓了一个大跳，诸位猜怎么着？”
“怎么着？”众人急急问着。
其实这说书人的故事大多取材于民间故事，众人都在京城中 , 但无奈不是当事人，对其中的弯弯道道并不了解。还是说书人会润色加料 , 一下边将故事带向了高潮。
“哈哈 , 只见那女子面若新月，唇似桃花 , 莹莹冲他们一笑 , 当即便叫十三爷失了魂魄。而女子就趁此时，一眼瞧中侧窗 , 破窗而出，逃的极快……”
夏十七有了些神采，姜十三爷……姜十三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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