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十七也点头同意。
她救人也分两种，一是那人自己想活 , 而是旁人想要那人活。
若是前者 , 她自然救。后者 , 还是下山另寻良医罢。
“虽然人们都说，医者须救死扶伤，但医馆却曾发生过一件事情。那还是十多年前，有一名妇人产后出血 , 本该是由女医去接手，妇人家里却强行要送进医馆治。医馆一直都只有男子 , 对于妇人产后出血方面并未曾涉及 , 只开了几副止血调理的药，让妇人家里再去找大夫。妇人家里竟是不肯 , 医馆没救活的人 , 硬生生变成了一桩命案。”
夏十七不是京城里的人不知道，楚氏家族世代都是皇庭御医 , 及至后来出宫开医馆，生意口碑都是极好。但却因为这一桩命案，楚氏医馆被封了三年。
三年后，楚氏医馆再开，早已没了当初的光景。还是靠着三年前，圣上在西山狩猎被野兽所伤，一时之间竟没有太医能找到那是什么野兽，圣上又中了什么毒。
还是有人推荐了楚云阁。
楚云阁当然不负众望，救了圣上一命。楚府也因此被封爵位 , 虽然只是个最末等的爵位，但在京城里还是掀起了不小的风浪。
一时之间 , 楚氏医馆门口倒是络绎不绝。
及至今日 , 楚云阁都坚持着一条规矩：救不活的人不救。
可谁肯承认自己救不活？唯有大夫能慧眼识珠 , 一眼便能看出什么样的病人生命渺茫。
沈剑说完了这些，星沉都罕见地收了笑脸，一双黑亮如同珍珠般莹润的眼眸怔怔的，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。
夏十七是更不擅长言辞的人 , 她只是轻轻说了一句：“是这样子啊。”
沈剑又给自己斟了一杯茶，自顾自道：“说了这么多 , 还真是渴了。这茶杯我用过 , 稍后我就带走了，下回来我又带着。”
夏十七道：“何须这么麻烦？放这里便是。”
“呵 , 那可不行 , 人得有自己的一套行事规矩。自己用过的东西，还是别放在别人家里好。”
星沉忙攀住他的手臂道：“沈大夫 , 你说，我们能不能自己偷偷走啊？我和师父还要去一个地方呢，那王爷拦着我，你们也要拦住我们吗？”
沈剑笑了笑，温暖掌心稳稳地托住星沉身体，他道：“你们想走便走，想留便留，我沈某是不介意的。只是天大地大，谁能比天影卫还大？哪怕你们想去海角天涯，还没走两步 , 就被天影卫抓回来了。”
星沉疑惑着，天影卫是什么东东？很厉害吗？比师父的蛊虫还厉害？
夏十七头一回敏锐问道：“你怎么知道天影卫？”
“呵~夏姑娘忘了，楚氏医馆在京城不说多 , 至少有四百年的历史，京城里的事情我们还能不知道？”
沈剑的话听上去是天衣无缝的 , 夏十七抿着唇想了想 , 好像有哪里不对劲。楚氏医馆四百年的历史，跟天影卫有什么关系？
天影卫至少是煊王府的秘密吧？怎么沈剑知道？
这不合理。
却没等她思考下去，沈剑又道：“星沉少爷不是姑娘生的吧？”
夏十七一怔，星沉倒是抢先说道：“我师父就是我娘！！你别挑拨离间啊！！！”
夏十七忍不住笑了出来。
沈剑也忍俊不禁道：“星沉少爷，你看你都八九岁了，你师父看起来也不过二九年华，难不成她十岁的时候就生了你？”
虽说女子及笄就能嫁人，可稍微富有些的家族都不肯女子早出嫁 , 大多都是先订亲，过两年才嫁人。
就连家徒四壁的家庭都不会将女子当做货物一样出卖！
夏十七看向沈剑道：“星沉是我三年前从山下带回来的 , 我还在为他寻找亲生父母。”
沈剑恍然大悟 , 看向星沉的眸光带上几分怜爱。
星沉不服气道：“我不就想知道生我的爹娘是长什么模样吗？等我见了他们一面，我还是要跟师父走 , 师父才是我最亲的人。”
沈剑抬头揉了揉星沉的团子发髻 , 温和地说道：“傻孩子，你父母说不定正为失去你而伤心难过呢。你若是要跟你师父走，他们可怎么办？”
星沉愣住 , 他从未想过这件事情，但此刻沈剑说起来，他还想告诉自己师父最重要，脑海中却不由得想象出父母相拥而泣的场景。
星沉知道自己走了，夏十七会伤心，可却忘了，他父母也会伤心。
若真到那一天——
星沉狠下心道：“那我不要见他们了。就让他们一生一世记挂我好了，我要永远陪着师父。”
然而，夏十七却看见了星沉眼里闪烁的泪光。
再坚强的孩子 , 都会忍不住一个人偷偷落泪。
夏十七无声将他抱进怀里，温柔的拍拍他的背 , 沉默着不说话。
沈剑轻手轻脚地起身 , 作揖告退 , 临走之前果然带走了他的茶杯。
星沉趴在夏十七肩头嘤嘤嘤地哭，这个孩子素来坚强勇敢，心里却仍旧善良柔软。沈剑的话，让他格外难过。
“师父。”
哭了一会儿 , 星沉抽抽噎噎地抬头，夏十七“嗯”了一声 , 示意他说。
“星沉这样子，会不会让师父觉得苦恼？”
一抹笑意爬上夏十七唇角。
“星沉怎样子？”
星沉想了想 , 小声说道：“星沉还是想见他们一面，印象里他们对星沉很好 , 星沉虽然记不起他们的样子 , 但心里却喜欢他们。”
夏十七点头道：“那就找到他们见一面。”
“可师父呢？师父会难过吗？”
夏十七拍拍他的小脑袋，故意板着脸道：“你说师父会不会难过？明明都说好了要走，可现在却不得不留下来！”
星沉作势又要哭 , 夏十七忙道：“我不生气，真的！”
星沉破涕为笑，牢牢抱紧她的脖颈，小声道：“星沉就想见他们一面，然后就跟他们说再见，因为星沉已经有师父了。”
夏十七也抱紧他。
她相信星沉的话，但她不会这麼做。
沈剑再来的时候，夏十七知道自己该跟着苏斐南去瑞王府了，她小心地从星沉手里扯出手指，熟睡的星沉蹬了蹬脚 , 嗯哼一声。
夏十七为他拉上被褥，轻轻拨去他脸上的发丝 , 目光又流连了片刻 , 才起身。
她从桌前经过 , 伸手拿了桌上的小竹篓，出门后还关好了门窗。
这一去，也不知道能不能回来。
夏十七垂下眸光，站在门口的桃枝笑着说道：“夏姑娘 , 你放心去吧，我和青柳会认真照顾星沉少爷的 , 你无需担心。”
夏十七只说了一声：“谢谢。”
沈剑走在前面 , 见夏十七神色忧虑，便主动开口道：“夏姑娘看那小瀑布 , 可曾觉得奇怪过？但凡在一座稍有规模的府邸 , 或是在假山处建一个湖泊，或是在湖泊上建一个亭子 , 唯有医馆以这瀑布出奇。”
夏十七顺着他的手指看了一眼身后的小瀑布，心里倒有了些想法。楚氏医馆既不依山，也不傍水，何来的瀑布？
倒真是奇了。
“为何呢？”
沈剑道：“起初我也好奇，到后来，我绕到瀑布后头，就明白了。”
夏十七心头疑虑暂时被放下了一些，她仰头看向走在前面的沈剑，轻轻道：“瀑布后头有什么秘密？“
沈剑见她终于有了点神采，暗暗松了口气道：“瀑布后头有一片水池，水池边上建了一个浣衣风车 , 既能帮着后边小镇上的人送水，又可以促使水流涌向瀑布高处 , 又次第流下 , 形成这瀑布。”
他虽说的抽象 , 但夏十七却是懂了。
“想必是一个很大的工程？”
沈剑毫不迟疑地应道：“是，花了不少银子，但却是馆主的先夫人自行建造，这医馆后院的每一处设计 , 也都是由先夫人拿定主意。”
夏十七察觉他话里的古怪，问道：“馆主的先夫人？”
“夏姑娘只怕不是京城里长大的姑娘。馆主先夫人于八年前过世，而今取而代之的 , 是那先夫人的胞妹 , 也是馆主的平妻。”
夏十七没能理解，她自小在山上长大 , 这城里的平妻她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, 沈剑只好再解释道：“平妻的地位等同于正妻，但多少总差了一点位份。”
夏十七还是没懂。
沈剑倒是觉得好笑 , 低低问道：“夏姑娘这般单纯，很容易被骗呢。”
夏十七不这么觉得。
“没人敢骗我。”
沈剑应了一声，眼底却还有星星点点的笑意。其实他经常会笑，眼角处有着细微的笑纹，却更让他显得和善温厚，清朗俊俏的容颜看上去也十分地干净。
夏十七抿了抿唇，笃定道：“你笑我？”
沈剑忙崩住表情：“沈某不敢。”
夏十七扭头瞧着他，定定地，一眼不眨。直到沈剑绷不住了，噗嗤一声笑了 , 她也随即扬起唇角。
“你们在笑什么？”
忽的，一声责问打断了夏十七的思绪。
这个嗓音森冷孤傲 , 嗓音的主人脸上更是冷如冰霜。
夏十七发觉他们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医馆里面 , 苏斐南正冷冷地盯着他们 , 准确的来说，他是盯着沈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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