管裕忙道，“何谈麻烦呢？这本就是在下应该做的。只是翰墨轩要求甚高 , 星沉公子日后可要多花些时间在念书上了。”
说着 , 他便望向星沉 , 星沉正背着书袋转着圈儿地转悠，那神情别提多高兴了。
夏十七唇角轻抿，缓缓漾出一个笑意，侧颜也因此柔和了许多。
“师父，这个书袋我给欢儿妹妹送去吧？”
星沉特别开心 , 也特别地单纯。他喜欢谁，便会一心一意对那个人好。欢姐儿生得漂亮 , 十分得他的喜欢 , 于是夏十七将另一个书袋交给他，星沉欢呼着去找欢姐儿了。
管裕立在夏十七身后 , 待到星沉走得不见了身影 , 才低低开口，“姑娘可因为今日之事难过？其实王爷……”
他张了张口，“有苦衷”三个字怎么也说不出来。
就在片刻前 , 雾气蒸腾的浴池之内，苏斐南一双好看的丹凤眸闭着，神情亦是十分冷淡。
“管裕，日后别让夏十七靠近本王。”
管裕怔住，自从没有对夏十七说出“本王”两字之后，这还是他第一回听见苏斐南自称“本王”。
有些温情的东西，也在刹那之间变了。
管裕注意到苏斐南轻搭在浴池边沿的双手上有两三道红痕，出现在那皙白通透的肌肤上便红的有些触目惊心，瞧着似乎是被树枝划了几道。
管裕记起他昨日清理完府中花草之后 , 蓦地想起夏十七院中还有一片药草田。待他赶到药草田，却见一块天青色的挡布将雨水完全隔绝在外。
那样的手艺 , 不像是夏十七一个女子做得出来的。
倒像是……
管裕眸光有些复杂 , 生平第一回试探苏斐南 , “王爷，您手上这伤是怎么回事？若是严重，属下就要唤大夫来瞧瞧了。”
苏斐南闭着双眸，闻言掀了一下眼皮 , 嗓音淡漠如水。
“无妨，不过是被一些杂草刮伤了而已 , 它自己会愈合。”
管裕这才肯定 , 昨日那蒙布定是苏斐南帮着盖上去的。平日夏十七不在的时候，苏斐南对那片药草田有多宝贝他还是知道的 , 昨日那样一场瓢泼大雨 , 若是任由药草被雨水侵袭，只怕今日会死伤一大片。
他唇角勾起不知道是苦涩还是明朗的笑意 , 原来苏斐南对夏十七的不好都是装的，只是苏斐南如今越发深沉，连他都看不清苏斐南真正的意图了。
“王爷，恕属下直言，您为何要答应顾小姐娶她做侧妃？先前皇上不是没说过要给您安排一次相亲宴，您都拒绝了。如今却还同意让那两个良人进门……”
这不明摆着给夏十七添堵吗？
管裕心中暗叹一声，可怜的夏姑娘，一片真心却抗不过苏哲谦满是恶意的指婚。
除了顾清慕对苏斐南还有些感情之外，那史莹莹和楚娇一眼瞧过去便是嫌弃自家王爷的 , 日后夏十七在府上定会被她们为难，日子怕是不好过了。
苏斐南往水下一沉 , 温暖的水流顿时没过他的脖颈 , 在水面上飘飘荡荡的青丝如墨般莹润。
“先前是先前 , 如今是如今。”
他漫不经心地扭动着脖颈，昨夜熬了一夜，他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慵懒的气息，那双狭长的丹凤眸有着难以言喻的悠长魅惑。
“先前的赐婚 , 本王可以拒绝。但这一回，你认为本王拒绝得了吗？”
苏斐南的笑意有些沉冷，管裕心中微微一沉。
其实 , 他们并非没有察觉到苏哲谦日渐蓬勃的野心。一个人若是诚心不喜欢另一人 , 长年累月下来，总会有露出马脚的时候。
苏哲谦掩饰得再好 , 苏斐南也知道他心中的那份心思。
苏斐南乐得陪他演戏 , 可如今这兄弟情意的戏码苏哲谦演不下去了，苏斐南想要抽身而退 , 却早已在陷阱中间。
“王爷，属下认为，皇上此举透露了一些事情。”
管裕沉吟片刻，终于缓缓道来。
苏斐南勾起一侧唇角，笑得邪肆轻慢，他往后一仰，发顶顿时被淹没，而他静静沉入水底，听着管裕以内力传音。
这是天河卫的看家本事 , 以内力传音，旁人便不能窥得一分半毫。
管裕亦是天河卫中的翘楚 , 只不过从小被先皇安排在苏斐南身边当他的贴身护卫 , 如今出了宫 , 管裕又变成了苏斐南的得力管家。
“王爷，皇上大张旗鼓地赐婚，显然是想要用这几个女子监控住王爷的人身自由！毕竟她们是皇上亲口赐婚的女子，王爷总不能对她们怠慢 , 一来二往她们便会知道咱们府上的秘密。况且……”
苏斐南知道他的顾虑，慵懒回声道 , “况且天河卫已经不在了 , 他们能不能平安回来亦是一件不可知的事情。”
管裕颔首，“话是如此 , 不过想要三千天河卫尽数被屠 , 北疆那些人还真需要天大的本事。”
“呵，你以为呢？”
苏斐南笑得高深莫测，“本王从未想过 , 天河卫会毫发无损地归来。”
当他知道关婧月从竹林小院中偷偷取走卫皇令的时候，天河卫在他眼中已经如同虚设。
能号令三军的卫皇令，乃是先皇珍之重之交给他的东西。
卫皇令在，他便在，天河卫便在！
管裕心中轻轻咯噔了一声，失声唤道，“王爷，那咱们该如何……”
天河卫亦是他心中的一片圣土，管裕不能坐视不管！
他颤抖着嗓音，“请王爷发出密令，唤天河卫归来！”
苏斐南浮上水面，淡淡摇了摇头，他闭着双眸 , 水珠从额前滚滚而落，带着扑簌簌的声响 , 在寂静的屋内显得格外清晰。
“任凭他们去吧。”
天河卫没有了 , 他总还有别的手段 , 只不过这些年苏哲谦明里暗里剪了他许多羽翼，苏斐南从未制止过，导致如今连朝中都无什么人肯替他进言。
事到如今，苏斐南只能凭靠自己。
天河卫，就当他已经失去了吧！
管裕单膝下跪 , 沉重而悲痛，“王爷！”
他抱拳举在身前，几乎是恳求的姿态。那双素日里温和的双眸中透出点点绝望的色彩 , 看得苏斐南心头亦是不好受。
“管裕 , 你起来。”
管裕僵着身子，嗓音喑哑道 , “王爷不肯发密令唤回天河卫 , 属下便不起来。”
苏斐南盯了他半晌，忽的发出一声轻笑。
“将天河卫交出去的人其实不是本王，你懂吗？”
苏哲谦不会不知道夏十七早已是他认定的女子 , 正是因为如此，他才派人传令给夏十七，说苏斐南同意让天河卫去镇守边疆国土。
管裕浑身颤抖，他似乎是明白了什么，瞪大了一双眼眸，不敢置信道，“王爷的意思是——皇上刻意的！”
不论他同不同意，夏十七同意了，便等同于他同意。
天河卫是忠孝的象征，他们甚至都未曾去别院探过苏斐南就离开了京城。他们以为，他们能平安归来的！
管裕明白了其中那一环。
原来苏斐南从未同意将天河卫交出去过 , 是苏哲谦说苏斐南同意了，夏十七那一日见过苏斐南之后 , 也不知怎的就也同意让天河卫去北疆了。
“可是，夏姑娘那一日明明去见过您！”
管裕连嗓音都在颤抖 , 他直直地挺起身子 , 深吸了一口气，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。
苏斐南似笑非笑着望过来，“他要，本王便给他，这有何妨？”
可天河卫不是简单的一样摆设 , 普通的一样吃食！苏哲谦要拿走的，是苏斐南安身立命的根本！
没有天河卫，苏斐南便再无铠甲！
“置之死地而后生，管裕 , 你不要怕 , 本王会将曾经失去过的东西，一样一样拿回来。”
他苏哲谦费尽心思坐上这个皇位 , 苏斐南便让他在皇位上多待几年 , 然后一下夺走，瞧瞧看苏哲谦届时脸色会是如何地难看！
管裕失着神，垂眸应下。
即使他是苏斐南的左膀右臂 , 他此时也不知道苏斐南究竟想要做些什么。但他隐隐猜得到，苏斐南做的一切，都是在给他自己铺路。
而眼前夏十七的身影意外地与苏斐南重叠，带着某种孤寂的味道，让人心头一哽。
“苦衷吗？”
夏十七喃喃问出声，管裕压抑着即将说出口的话，硬着头皮点头。
“王爷肯定是有苦衷的。”
他不能解释更多，唯有不知情的人，演出来的戏才是最好的！
夏十七蓦地勾起唇角，缓缓一笑 , “骗人。”
她回过神来，轻轻对管裕说道 , “你骗人。他面上的神情作不了假 , 身上的衣饰也作不了假 , 昨夜他一定是在青楼过的。”
夏十七对烟花柳巷唯一的记忆，便是那里歌舞升平，充斥着极浓的脂粉气息。
苏斐南身上的味道，和那一日她在添香阁前闻见的味道极为相似。
管裕心中轻轻一叹 , 王爷啊王爷，属下救不了您了！
“姑娘想多了，咱们王爷不是那种人……”
话音未落，苏斐南远远走来 , 他一身穿着清淡却透着贵气 , 腰间的升龙玉佩价值连城。
“管裕，你随本王去添香阁一趟。”
夏十七：“……”看吧，你们王爷就是那种人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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