马蹄嘚嘚,如同阵前的号角一般 , 声声透着行武之人的健硕稳重。由远及近 , 很快就来了。
笔直长街上的两侧摊贩早已占据了路面大部分的位置 , 此时听得马蹄声顿时惊慌起来。
而且这马蹄声似乎还连绵不断,显然有不少人!
他们忙着收拾东西,赶快往长街两侧缩去,谁也不想当那无情马蹄下的软垫子!
夏十七本也就站在摊贩边上,此刻他们一退,她倒成了长街上最突兀的存在。
背过身的她 , 缓缓转过来,清丽容颜上 , 琥珀瞳仁里平静而祥和。
“闪开闪开!”
来人的马骑的又急又快 , 眼看着离夏十七不到十丈的距离。虽则街道宽敞,但夏十七一人杵在那儿 , 落在旁人眼中便是无可避免的碍眼。
见夏十七好似呆了一般不动不闹 , 策马而来的男子高高举起马鞭,作势要甩下来 , 嘴里怒喝着,“你莫不是傻子?还不速速闪开!别挡了军爷的道!”
夏十七这才往一旁走了几步。
来人任由骏马奔驰,然而却远远不止他一人。他不过是打头的来探路,后面洋洋洒洒来了好一批人,那一群人皆都气宇轩昂,一副矜贵不凡的姿态。
其中为首的便是一位一袭黑衫,面如冠玉眉清目朗的男子,他眸光冷暗,面无表情地策马而来。即使身下骏马飞驰,他也仍旧坐的笔直 , 身子一丝未弯,睥睨天下的风范惹来不少女子的侧目。
在他身后 , 紧随而来的几名男子亦是相貌堂堂 , 不过不如这男子一般森冷 , 而是面上带着笑意,甚至有人长长呼啸一声,“京城——我们终于凯旋归来了!”
凯旋二字,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军营。
夏十七以为,苏斐南曾是战神 , 那么这些人应该也是苏斐南的手下。她以为的,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。
忽的 , 黑衫男子的眸光倾侧 , 淡淡落在了夏十七身上。
他策马而过,与夏十七擦身而过的瞬间 , 修长的手快如闪电般伸出 , 一下抓住了夏十七的肩头,将她掠上马背。
“呼——”背后的人吹起了长长的口哨 , 笑声里有着打趣的意味。
“阿霄动凡心了!”
见那些人报出黑衫男子的名讳,立即有人反应过来,当下便瞪大了眼眸,低呼道,“竟是少年神力的姜家大公子!”
“姜家大公子不是去了江南镇守匪患吗?这才短短三月,竟就平了匪患回京,果真好大的本事!”
“早就听闻姜大公子生得极好看,今日一见,果然不凡!”
“你可收了这份心吧!我可听闻,姜大公子是个断袖!”
“胡说,他分明将一个女子掠走了!”
这时,人群才冒起了骚动。即使姜霄有通天的本事,他当街掠走一个女子,难保是个色欲沉重之人。眼下 , 他们倒有些心疼夏十七了。
夏十七正坐在马背上,身下马鞍冰冷又咯人 , 而环在她身侧的手臂宛如钢铁一般不可撼动。
她盯着姜霄 , 缓缓眨了下眼睫 , 眸中的冰冷十分刺人。
姜霄轻慢地睨着她,双手用力一扯,迫使骏马渐渐缓下速度。即使失去平衡,夏十七也没有往他怀中倒去。
她揪着骏马身上的皮毛 , 任由吃痛的马儿长嘶一声,这才喘着粗气格外老实。
“记起来了?”
姜霄出人意料地笑了一笑 , 一把好嗓音低沉却悦耳。他微微垂下眼睫 , 身子却离夏十七很远。
想起方才长街上,夏十七那恍如陌生人一般的目光 , 他心头便是一刺。
夏十七冷淡地别过头 , 一掌拍在他的手腕上,不客气地示意他松开。
“呵 , 这才过了两年,你便忘了在孤霞山上之事,当真令我痛心。”
姜霄说的孤霞山,离雁回山并不远。在连绵起伏的山脉里,有时走上大半日都遇不上一个人。
夏十七就是在一阵滂沱大雨里遇上的姜霄。
那时候,姜霄栽倒在泥水中,身上的黑色铠甲被剑还是刀的东西劈裂了好几处。夏十七打他身侧走过,目不斜视,一点要救他的意思都没有。
还是姜霄自己听见了耳畔鞋履踏过泥坑的响动 , 慢慢抬起了脑袋,青肿的面上有几道红痕 , 被雨水一冲 , 血液却又立即翻涌出来。
他伤得极重 , 却还能勉强撑起上半身,靠坐在树干边上,哑着嗓子唤了夏十七一声。
“救我。”言简意赅。
夏十七道,“不救。”
姜霄被密集的雨点砸的几乎睁不开眼睛 , 他一张俊美容颜,此刻硬是变成了猪头的模样。
夏十七有两种人不救。
一 , 活得好好的。
二 , 长得太丑的。
不巧,姜霄两种都是。
最终 , 夏十七还是回转了脚步 , 毫不留情地拖拽着姜霄的手臂,将他一路拖向山洞。
姜霄一声没坑 , 但夏十七知道他肯定很疼,而她架起了火堆,丢给姜霄一包果子,转身便要走。
“唰——”一柄剑被直直插入她脚下的泥土。
姜霄道,“你见着了我最狼狈的模样,我只给你两个选择,一个是让我复原,一个便是我杀了你。”
夏十七回眸,冷淡眼神中透出一个讯息——想都别想。
姜霄伸手在怀中掏了掏 , 最终找出一样物事来,同样丢在夏十七脚下。
“这柄剑 , 是我最好的武器。这瓶药 , 有起死回生的功效 , 都给你。”
夏十七疑惑了,于是她开口了,“你可以吃掉这瓶药。”
反正有起死回生的功效,他自己吃了药不就活蹦乱跳了?
姜霄一滞,面色有些不好看 , 他捏着掌心,冲着她摇了摇头。
“这药有毒。”
以毒攻毒,最毒不过!
但他如今的身子骨 , 经不起毒药的折腾。
夏十七看得出 , 他只是需要一个人照顾他罢了。只要他的伤口不再感染,又有人给他送食物和水 , 想来他很快就可以康复。
夏十七拿走了剑和药 , 隔两日就给他送些果子和水过去,至于他的伤口——还是姜霄自行想了办法走到一里外的溪流边上去处理的。
“我的剑呢?”
姜霄问她 , 夏十七回了些神,眸光冷静地和他对上,旋即察觉到他眸中幽沉的情绪,心下微微一沉。
“拿来劈柴的时候,劈裂了。”
她十分坦荡,劈裂了就是劈裂了,总不能说是她那一日回去路上脚滑了一下,不小心将剑丢进了深渊吧?
姜霄:“……”
他又是好气又是好笑,瞪了夏十七一眼,语气里有着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柔软 , “你倒是厉害得很,极好的宝剑竟用来劈柴。”
夏十七默了半晌。
其实她肯回答姜霄的话 , 便足以证明她与姜霄之间有过那么一段不大不小的往事。
她还记得那一日姜霄堵在山洞门口 , 手中捧着花田中踩来的明黄色小碎花 , 气定神闲递给她的模样。
那时候,他是高大阳光的,即使身上衣衫被她洗了一遍撕裂破了好几道口子,也让他看起来像个清贵的贵公子。
姜霄见她不说话 , 琥珀色的瞳仁里流转着平静的光芒,一副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模样 , 唇角轻轻一翘 , 微微俯下身,靠近她的脸颊。
“你可知我如今是谁?”
夏十七抬手 , 以他没有察觉的速度 , 将他的手挪开,轻巧跳下了这匹马。
身后尾随而来的几个男子见状 , 又是一阵起哄,“阿霄,这就是你日思夜想的美人儿吗?”
“瞧着也不过如此嘛!虽则是比京城中的女子高了一些,瘦了一些,也无甚——”
“好看”二字还未出口,夏十七冷着脸,回眸瞧向他们。
她是没有将这些人放在心上的,毕竟姜霄在她眼里都是个纸片儿糊成的纸老虎,偏这些人里头有认识夏十七的,当即便失口叫了出来。
“你便是那午门斩杀北疆巫师的女子!”
许久没听人提起午门之事了,夏十七有些恍然 , 旋即看向姜霄。她也不知自己为何要看姜霄,却毫不意外地瞧见姜霄从容自若的笑。
似乎他本来就知道 , 那个人是夏十七。
夏十七抿了抿唇 , 日渐高升的太阳暖洋洋地照在她头顶 , 在白玉瓷似的街面上拉长了她的身形,墨黑一般的影子旁,忽的跳下来另一道皙长的身影。
“你住哪儿?我送你回去。”
说话之人牵了缰绳,温厚手掌不动声色地拂过夏十七先前抓的皮毛那一处 , 安抚了一番马儿,乌黑的瞳仁才转过来 , 如夏十七一般寂静的眼神中却因为瞧见她 , 而忽然有了神采。
“……”
夏十七一句话没回应他,径直抬步走人。姜霄哼笑了一声 , “还是这么冷漠 , 等了这些年,还是一副没开窍的样子。”
他又回身与同伴说了几句 , 才牵着马儿追上夏十七。
身后,几个男子捧着心,一副石化的模样,“我该不是瞧错了吧?阿霄竟然笑了?”
“你没看错,阿霄对着咱们都鲜少露出笑意,平日里就是将剑架在他脖子上,他都懒得跟我们说那么话!”
“此女究竟是谁?”
唰唰目光都投向了那认出夏十七斩杀北疆巫师的男子,男子吓了一跳,也是惊吓到了,“我、我也不是很清楚!”
但总归,姜霄是认识夏十七的。
一侧酒楼二层上,有白衣男子晃然而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