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十七见她眼眶青黑，面上即使用脂粉遮盖过了 , 还是有遮不住的疲态。
她想起昨日那个掌柜说着他们要连夜赶工的事情 , 又联想到眼前这一幕 , 不由有些心软。
“衣裳给我，你们无需赶工，我只需这一套就够了。”
那女子止不住地笑，灵巧地向夏十七行了个婉约的礼 , 眉眼顿时生动许多。
“姑娘不知，若非是我们要赶工 , 而是有人拿刀架在我们脖子上，非逼得我们赶工呢！”
夏十七怔了怔 , 暗道不好。
女子又道：“不过姑娘不用怕，那人是为了姑娘好 , 希望姑娘每日都打扮得漂漂亮亮 , 才对得起他这一番心思。”
可不是？管裕来城南布庄的时候，他们虽吓破了胆 , 但管裕还是很随和地说：“不用怕，衣裳没做好，顶多大家一起掉脑袋罢了。”
女子想起管裕清俊雅致的容颜，不由得脸色微红，有些羞涩地扭了扭手中的帕巾。
夏十七对这些倒是很敏感，想来能让女子害羞的——应该是苏斐南吧？
苏斐南倒是厉害。
夏十七漫不经心地想着，从她手里接过衣衫，正要进屋，那女子又忙不迭地跟进来，打量了下这干净屋子 , 眸中有一丝惊诧。
“姑娘平日里就住这种地方？便是我们布庄里最心灵手巧的绣娘，住的地方也是精致高贵的，怎么……”
见夏十七眸光淡淡 , 女子忙住了嘴 , 垂下头虽不敢说什么 , 眼里却飞快闪过一些情绪。
夏十七捻起衣衫的肩头处，轻易便将一件衣衫拎了起来，她微微震开手臂，如云的水衫立即泛开波纹似的褶皱 , 淡粉色的轻衫有着说不出的温柔婉约。
女子得意解释道：“这衣衫可是我们最好的绣娘连夜制成的，连样式都是当下最时兴的 , 姑娘快穿上试试 , 奴婢还得快些回去禀告呢。”
听了她这话，夏十七随意地将轻衫披在肩头 , 一副就这么套的架势。
“不行不行的！这料子金贵 , 平日里还需好好打理，怎可这样随意一套？”
女子说着就要来给夏十七穿，夏十七侧身避开 , 低低说道：“你回去吧，这衣裳我很喜欢，替我谢谢你们的绣娘。”
女子轻怔，眨眼间便懂了夏十七的拒绝。她垂下手，恭敬放在一旁，稍稍行了礼便无声退开了。
寂静屋子里，夏十七低声咳嗽了一下，状似无意地问道：“有人在吗？”
无人回答她，星沉还睡得香甜。正当夏十七转身绕过屏风，来到另一处空闲内屋之时 , 堂屋正对门口的窗户忽然哗一声打开了。
有什么人窜了出去。
夏十七淡淡挽起一抹笑意，轻手褪下肩头的粗衣。她不是个讲究的女子 , 但能不将就的时候 , 她不会将就自己。
昏暗室内 , 唯有雪白肌肤细腻生光。
夏十七褪去了身上全部的粗衣，一手抓着一旁的轻衣罗衫，正全部拿起的时候，一抹靛蓝色的布料悠悠打着旋儿落在了地上。
那布料轻柔 , 清凉，正对面门的是一株嫣红的牡丹 , 蓝与红的极致对比中有着说不出的艳丽。
夏十七愣了半晌 , 才反应过来这是一抹肚兜。
她低头朝自己胸口用白布一圈圈缠绕的裹胸，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容 , 正打定主意不穿的时候 , 她却忽然想到，如果这肚兜她不穿，丢哪儿？
如何藏起来？这是个大问题。
夏十七拎着这条小肚兜想了好半晌 , 又是犹豫又是拒绝的，一时间倒不知道怎么办才好。
也罢，穿便穿一次。
裹胸布可以洗干净放起来，没人会注意。但若是将这肚兜放起来，被人看见了，更是麻烦。
夏十七伸手到腰上去解开布结，灵巧的手指穿梭在暗光中，很快那布条被一层层解开，原本平平如也的胸口忽然跳动了一下 , 布条再也承受不住压力，忽的裂开了一道缝。
夏十七：“……”
她沉默地继续解开 , 最后两圈的时候 , 布条干脆全然断裂 , 白花花的布条飘飘荡荡落了下去，夏十七垂眸看见胸口的细腻柔美，面无表情地拿过肚兜穿上。
没吃过猪肉，还没见过猪跑吗？夏十七先将在脖子上系了个结 , 随即将腰间的两根细绳打好结，拍拍手大功告成。
然而 , 身上却哪儿都不舒服。
夏十七套上长裙 , 先是一层淡如烟纱的烟色长裙。再是浅月牙色的交襟深衣，旋即又是一层边纹湖蓝色花案的襦裙 , 夏十七用淡蓝色的配套束腰浅浅系了腰带 , 随即披上嫣红色的外袍。
明明穿了很多层，却丝毫不见累赘。
夏十七背上出了淡淡一层薄汗 , 她抬起手背，拂去额头细汗的同时，手背上也黏了一缕头发。
既然穿的衣衫好看，怎么也不能盯着一副鸡窝头出去。
这些天以来，夏十七头一次坐在梳妆台前，拿起了檀香木梳，轻轻以梳齿打理着一头长发。
她的头发从未剪过，大和尚说，等她成亲的那日 , 她的青丝足以盘成发髻，那将是无以伦比的惊艳。
可惜 , 大和尚等不到这天了。
夏十七也不知道她能不能等到那一日。
半个时辰后 , 星沉从熟睡中醒来 , 懒懒打了个哈欠，说也奇怪，昨日楚云阁一直叫着“阿凝”，他就梦见了阿凝。
那女子长得好生美丽 , 一颦一笑有着说不出的倾国倾城。
只是梦里，那女子抱着个孩子 , 释然一笑 , 撒手而去。
全是人的屋子里，顿时哭声遍野。
星沉怔怔地回过神来 , 他擦了擦被泪水模糊了的眼睛 , 深深吸了口气，从床上下来 , 穿戴整齐，正往堂屋走的时候，瞧见夏十七端坐在梳妆台前的模样。
“哇！”
星沉揉了揉眼睛，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似的。
那是师父吗？
那明明是九天仙女啊！
“仙女仙女，你看见我师父了吗？”
那一抹浅粉色的身影逆着光，轮廓上满是璀璨的柔光，当她转过眼眸，清亮的眸子一如往昔。
含了三分笑意，七分正经，夏十七笑着说道：“我就是你师父。怎么？睡一觉起来就不认识了？”
星沉哇哇哇地怪叫起来 , 张牙舞爪地要去扑她，却是扑了个空。
“师父！你怎么变得这么好看了？”
星沉眸中满是崇拜 , 他怔怔地打量着夏十七。
夏十七本就生的高 , 身姿纤细修长 , 匀称细致的腰身盈盈一握，却躲在宽大的衣袍里，只让人觉得她如弱风扶柳，摇曳之间满是风情。
而她呆坐了半个时辰 , 不是为了欣赏自己的美貌，而是为了整理那麻烦的青丝 , 光是挑出几缕编了个细辫子就够累了。
夏十七索性将部分头发用束绳扎紧 , 编的发丝遗漏在外，却丝毫不影响她的美貌。
“不过师父你这个头发……好丑啊！”
星沉捂着嘴偷笑 , 见夏十七收了笑意 , 他又忙道：“师父，我见过春姚给别的丫鬟编辫子。你若是不怕我倒腾 , 我也可以给你编一个，如何？”
夏十七没有直接回应，她拿起木梳，轻轻在手中把玩，淡淡问道：“若是你没倒腾好呢？”
星沉抿着唇，只觉浑身的细胞都紧紧缩了起来，“师……师父！”
他眼睁睁看着夏十七递过木梳，以梳齿为横，轻轻往自己脖颈上一刮，作势要取他首级。
见星沉都快哭了，夏十七也不吓他，只道：“你应该知道分寸了，是不是？”
星沉点头如捣蒜。
开玩笑 , 他的确是想捉弄师父来着，但夏十七这么一弄 , 他偏偏没了这个贼胆 , 只小心翼翼地拖了个椅子垫高脚 , 一下一下为夏十七打理头发。
不得不说，星沉过目不忘的本事很厉害。
他只见过一次春姚给别人编辫子，这一次他给夏十七编，倒是像模像样。
夏十七闭上了双眸 , 作势小憩。等星沉大叫一声“好”，她才睁开眼 , 入目的黄铜镜子中 , 她面目清艳，发丝一丝未乱 , 星沉还悄悄给她在耳边用头发簪了一朵花。
那花是用她的青丝编成的 , 说不出的清丽脱俗。
星沉得意洋洋地看着自己的作品，兴高采烈道：“师父，我是不是很厉害？”
夏十七有些失神 , 良久才“嗯”了一声。
星沉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，只见夏十七无声地站起来，打开屋内的门窗，特属于清晨的干净气息立即从外面透了进来。
这一日，又是崭新的一日。
因着桃枝和青柳已经不再伺候的缘故，夏十七和星沉要走去听风院的泉井打水洗漱，二人径直端了脸盆和毛巾过去，直接坐在长廊上洗漱。
“师父你看，这水里有小虫子，它还会动哩！”
夏十七看都不看 , 直接把脸沉进水里，咕噜噜好一会儿 , 她才抬头 , 额边青丝尽湿透了。
星沉捂着毛巾笑话她：“师父 , 你好像一个湿透了的小花猫。”
夏十七正要说话，耳边却传来一阵窸窣轻响。
她戒备地抬眼望去，却隔着脸上不断低落的水珠，瞧见了沈剑清朗如玉的脸庞。
他握着一柄长剑 , 只穿了简单的青色布袍，汗湿的脸上精神奕奕。
沈剑拨开树丛 , 也瞧见了她。
隔着传堂而过的清风 , 沈剑心头狠狠一跳，眸光定格在夏十七娇艳的容颜上，再也移不开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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