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小公子说白了也就是个九岁左右的小少年,只不过衣着华贵 , 眉目生得极有侵略性。他飞扬的眉梢往下一沉 , 便凶神恶煞地足以吓唬比他小的孩子。
季沉欢害怕地往星沉身后一躲 , 却一下撞在星沉的后背上。
星沉本就举了一节课的书册,手臂都举得酸软无力了,被季沉欢一撞,一声闷哼溢出唇瓣。他咬着牙 , 用不住颤抖的手稳稳托住书册底部,然而却不防从旁侧突然推过来一道力气。
夏十七眸光顿时锐利难挡!
“哗啦”一声 , 星沉怔怔地 , 手上却空空如也。他分明举得好好的,然而书册却全都被推倒了。
这声响又重又闷沉 , 还有不少书页刮在星沉的手背上 , 顿时在他雪白肌肤上留下了一道道殷红的痕迹。
“哈哈哈哈!”耳畔的大笑声毫不犹豫地嘲讽着他的无力。
星沉眼睫轻垂,酸软的手臂早已滑落在身侧 , 根本再也使不上力气。
季沉欢抬手给他捏手臂,嗓音里染上哭腔,“你们这些坏人,为何非要欺负我与星沉哥哥?我要告诉煊王爷,将你们全都抓起来才好!”
“哈哈哈……煊王爷?”
那眉眼张扬的小公子哈哈一笑,抱着手臂,饶有兴味地弯了弯身子,凑近星沉。眸光却越过星沉,直勾勾地盯着季沉欢。
“煊王爷算什么?他还不是我姐姐的——”
“你们在干什么?”
这及时喝止的一声,却不是星沉的救命良药 , 反而更像是晴天霹雳。
夏十七瞧见星沉的小身子颤了颤,他在她身边时从未这般沉默隐忍过 , 反而当他露出这番模样时 , 夏十七简直心疼地要命。
只见一袭落拓青衫的夫子左手持书卷 , 右手负在身后,长身而立地走来,身姿笔直如竹,气质温厚。
本是个大约三十岁的先生模样 , 如今见到星沉手中的书全都撒了,竟先发了脾气。
“你是怎么回事?为师让你举着这些书累着你了?还是说,你又想将这些书重抄一遍?”
一旁才嗤笑出声 , 徐夫子便扭头瞪向他 , “沈公子好悠闲的功夫,为师让你重抄的《华文天经》就抄完了吗?”
沈碧朗拱了拱手,以示尊敬 , 然而却嘻嘻笑道 , “夫子莫怪,碧朗自小右手有疾 , 不可多写字。夫子的教管,碧朗心领了就是。”
言罢,他呼和身侧围着的几个好友,朗声大笑而去,“骑马去咯——”
徐夫子白净的脸上青筋乱跳,他涨红了脸,冷冷从牙缝中逼出几字,“孺子不可教也!”
“你们俩个,跟为师进来!”
徐夫子一扭头对着星沉和季沉欢,气性更大,索性拂袖进入学堂里。只见三十余张桌案之上,只有寥寥几人将自己的书籍笔具放置好了 , 其余之人都是随意一摊,便走了出去。
“季沉欢 , 你去将这些人的书桌整理好。星沉 , 你去摆好他们的桌椅。”
徐先生的命令听在夏十七耳中实在不算好听 , 她几乎按捺不住,却还是深吸了口气,静静站在原地。
有路过的学子发现了夏十七和陈芸杉,彼此交换了讯息之后 , 顿时指着她们大叫道,“来人啊,学堂里闯进不速之客了!”
被这俩个学子一叫 , 不少走远了的人都好奇地走了回来 , 伸长了脖颈,想要瞧瞧这不速之客长什么模样。
夏十七坦然无惧地悠然往前走去 , 看样子似乎是要走进学堂里面去。
陈芸杉不比她那样自在 , 身后目光如芒在背,她赶忙垂下脑袋跟上夏十七 , 脚步匆匆,很是慌乱。
“你们是何人?”
那沈碧朗抱起手臂,蹙着眉瞧着夏十七。他拦阻的姿态很明显,身后几个同他差不多年纪的小少年忙窜出来,一下拦住夏十七的去路。
夏十七轻抬眸光,偌大木窗下,星沉正不停穿梭在桌椅内,他十分认真地将所有桌椅一一摆正,而这个小子竟然敢在此挑衅她?
夏十七终于瞥向沈碧朗,眼神一落在沈碧朗身上的时候 , 沈碧朗就莫名察觉到了一股杀气。
而这杀气竟然让他也有了畏缩之意!
夏十七淡淡开口,“让开。”
沈碧朗冷嗤道 , “你算老几?在我沈公子的地盘 , 还想要肆意妄为,莫不是不知道我平昌侯府的威风?”
夏十瞧着这个已经快要长到她肩头的小少年 , 先是蹙了眉,旋即扬起一个浅笑。
她不知她笑起来有多么动人,就如初春融化的山雪,又如岸边扶摇的汀兰香草 , 忽而绽放的异样光彩都让沈碧朗成功愣住了。
“平昌侯府是什么好地方?权能遮天吗?还是说,你们既不将煊王爷放在眼中,也不将当今皇上放在眼中?”
沈碧朗一怔 , 旋即提高了嗓音叫道 , “你胡说八道什么?当今淑妃乃是我表姐,我们敬畏皇上还来不及,又怎会亵渎皇上?倒是你……”
他眸光淬毒 , 一字一顿,“你才是居心叵测!”
夏十七淡淡一笑 , 回眸望向陈芸杉,“咱们走吧。”
“慢着!”
沈碧朗眸光在她们身上一转 , 旋即想明白了什么,蓦地冷哼一声,问道,“你们是来找星沉和季沉欢的吧?想来你们二人其中必有一人是那个没有姓氏的孽种之母——”
“啪”的一声,一记耳光响亮又刺耳。
夏十七揉着发麻的掌心,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,“你才是没有姓氏的孽种。”
沈碧朗先是一愣,旋即脸上反应过来了,一阵阵的酸麻剧痛好似通过骨髓传进了心底,连着胸口都鼓胀起来。他好一阵错愕 , 这才抬手捂住自己被打的脸,瞪圆了一双好看的桃花眸 , 死死盯着夏十七。
“你竟然……”他颤抖着声线 , 从小到大 , 别说被人打了,就是被谁骂过一句都不曾!他家乃是京城赫赫有名的平昌侯府,表姐又与皇上青梅竹马,如今做了淑妃 , 眼看着后位也唾手可得,那该是他们家族的何等荣光!
但!今日——他竟被一个不知哪里来的女子给打了一巴掌!
耳边寂寂,众人皆知沈碧朗的脾性 , 谁也不敢笑出声 , 都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。
陈芸杉也被他骇人的眼神看得一阵轻颤,小心地扯住夏十七一点点衣摆 , 她这才安了些心。只不过连她都看得出 , 沈碧朗确实不是寻常人家的公子,那与生俱来的矜贵从容非得是极其富贵的家族才养的出的脾性。
夏十七毫不留情 , 抬手按住他的肩头,用力将他按退几步,旋即快疾如风地走进学堂。
“沉儿,出来。”
星沉忽的听见夏十七的嗓音,还以为是自己恍惚了。他默默地揉了下后脑勺,继续低头整理桌椅。直到季沉欢叫起来,“夏姐姐!”
星沉这才不敢相信地抬起头,只不过看了夏十七一眼,他就忙惊慌地垂下眼神,整个身子往桌子下一缩。
他才不要让师父看到他狼狈的模样!
但夏十七早已看到了 , 她说不上来此刻心中的感受,只是觉得难过。她没想到自己要星沉来学堂 , 其实让这个孩子吃了很多苦。
“过来。”
她放低嗓音 , 轻声地唤道。
徐夫子奇怪地望着她道,“姑娘是何人?”
翰墨轩素来管的严格 , 教课期间,并不容许闲杂人等进入。但夏十七似乎——身上透着一些古怪。
夏十七淡漠地望向他,嗓音低沉而平静,“你就是教星沉的先生?”
“是。”
“为何要罚他?”
徐夫子一笑,攥着书卷道 , “夫子授课,他不听便罢了 , 还与季沉欢一同戏耍,怎可不罚?”
夏十七瞥向星沉 , 星沉供认不讳,她倒也释怀了。
“该罚。”
徐夫子满意道 , “星沉是个天资聪颖的孩子 , 待到日后他便会明白,在下这样待他 , 其实是为了他好。”
夏十七点点头,“谢谢。”
星沉一步步走近,小声嗫嚅道,“师父……你在生气吗?”
夏十七笑着露出两行贝齿,“你说呢?”
星沉吸着鼻子说道,“沉儿上课不是在玩,而是那沈碧朗从后头踢欢儿的椅子,我教欢儿将椅子往前挪动一些,这就被夫子瞧见了。”
徐夫子何尝不知?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。
“那你可觉得夫子过于严厉了?为何夫子偏偏罚你,不罚沈碧朗呢?”
夏十七有心开导星沉,这倒是让徐先生刮目相看。
星沉摇摇头,“其实沉儿知道 , 夫子是为了沉儿和妹妹好。夫子让我们抄书,也是为了让我们尽快识字 , 而且夫子昨日还教了我们这些书该怎么去读。”
夏十七对上徐夫子暗暗满意的眼神 , 终于是勾了个安静的笑意。
门外一阵喧嚷 , “别拦着我,我一定要将她碎尸万段!”
原是沈碧朗想要冲进来教训夏十七,不过却被身侧那些小少年架住了身子。
夏十七回眸斜了他一眼,明明古井无波,沈碧朗却从中瞧出了睥睨一切的意味。
“沈碧朗 , 你倒是好大的口气!”身后,一道清朗幽静的嗓音传来 , 夏十七身形微微顿住 , 星沉则是双眸放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