是夜，煊王府内烛火通明 , 后院更是热闹至极。夏十七将杜若微安置好了便回了府 , 她一路抱着星沉走来 , 身形清瘦笔直，宛如暗夜里的一棵松，气质清冷无暇。
一路上，见着夏十七的都会问一声姑娘好。夏十七时不时颔首 , 面无表情地走过。
“姑娘，星沉公子睡着了？”
眼前走来的是春姚，她手中还捧着一叠绣品 , 看似是要拿去入库的。
夏十七抬起眼皮 , 多瞧了她一眼。
春姚莫名其妙地心口一跳，有些察觉到了危险。但夏十七立即移开了目光 , 她轻轻“嗯”了一声 , 忽的又道，“星沉从前最喜欢你 , 不如你来照顾星沉，如何？”
春姚怔了一瞬，立即失笑道，“姑娘说的是，奴婢一定好生照顾星沉公子。”
说着，她就要去放了绣品，回头就会过来照顾星沉。
夏十七毫无表情地与她擦肩而过，最危险的地方，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。
经过陈芸杉院子的时候，夏十七才知道为何后院这样热闹。马上就是腊八 , 再过段日子便是新年，她们忙活着自己的事情 , 欢声笑语一片 , 夏十七想了想 , 没有过去打扰。
她回到自己的院落，给星沉打了水擦洗脸颊和手脚，便来到了桌案前，捧着顾清昭给她的小册子一一翻阅。
这一遍不比清晨时候的生疏 , 夏十七翻阅地有些快，页页连接起来 , 竟有规律地形成了一副动态画。她怔了怔 , 原先还不知顾清昭为何在每一页的下角都要画上些东西，如今她明白了 , 原来是怕她翻阅的时候觉得无聊 , 特地琢磨了一下这个小心思。
心思说不上多值钱，但就这份心意 , 夏十七觉得无比珍贵。
顾清昭对她是极好的，而她却从未回报给他什么。说来其实很不公平，但夏十七默默想到顾清昭的好，对他整个人的形印象就生动了起来。
这一夜，注定是个不太平的晚上。
锦和公主在离京城五十里的驿馆，被人劫走。情报传来的时候，已经是三个时辰过后。苏斐南趁夜披上外袍，拿了多年未用的长剑，驾马狂奔。
管裕忧心忡忡地立在屋檐下 , 远处天边还是朦朦胧胧的青色，薄雾弥漫 , 让人看不清未来。
夏十七在晨鸣中醒来 , 外头不知何时又下了一场雨 , 薄雾氤氲，空气中的湿意沁人心脾。她打开窗，一阵冷风席卷而进，吹动她单薄的衣衫 , 还有肩头散落的青丝。
又是新的一日了。
明日，就是苏斐南成亲的日子。
王府内已经布置妥当 , 处处可以得见喜气洋洋的装饰 , 且丫鬟小厮面上都有着笑意，看来他们对这一门婚事并不排斥 , 反而心中喜悦。
夏十七静静凭靠窗沿而立 , 神思忽的一顿，再抬眸 , 便撞进一双幽深瞳仁中。
他似乎很是疲倦，眼瞳下方一圈青黑，有些憔悴地走来，伸手将立在窗沿的她抱进怀中。
夏十七这个角度比他高了一个头，他昂首用力，将她牢牢扣在怀中，呼吸淡淡萦绕在她耳畔。
“苏斐南？”
夏十七错愕了一瞬，他怎么来了？而且这个姿势……他想做什么？
在那个吻落下来之前，夏十七执拗地偏过头，不肯对上他的双眸。
苏斐南轻道 , “你走吧。”
夏十七愣了一瞬，脱口而出，“你赶我走？”
她从未想过 , 苏斐南会有开口赶走她的一日。她是哪里做的不好，又是哪里对不住他了？
“星沉呢？你还未曾给我一个准信！”
夏十七蓦地抓住苏斐南的手腕 , 不知他为何变化这样大。
苏斐南眸光复杂地望着她 , 他身上还有不易察觉的血腥气，混着奔波一夜的清凉冷意，连他的心都冷得彻底，更别提此时他的神情。披霜破雨 , 眉目冷清，好好的一个杀神 , 如今眸光清凌凌地望着夏十七 , 让人心中一个咯噔。
“你走吧。”
他还是这三个字。
夏十七顿了顿，眸光重归平缓 , “……好。”
“我明日就走。”
她认真地说道。
她得见到苏斐南成亲时的样子 , 才能彻底死心。
苏斐南冷道，“今日你就要走。”
“为何？”夏十七不是不怀疑的 , 此时苏斐南连留她看他的昏礼都不肯，想必一定是有地方出了差错。
“没有为何，你只管走便是。”
苏斐南别过视线，嗓音淡淡，“本王赶你走，没有人会留你。”
夏十七咬着唇，“那星沉呢？”
她留在这里，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星沉，她在等十方阁的消息。而剩下来的那些原因，说来说去不过一个——她想和他生活在同一屋檐下。
即便他们过得不快乐 , 夏十七也觉得甘之如饴。
“本王自有安排，唯有你——”
苏斐南深深瞧了她一眼，夏十七只觉眼前蒙了一层水雾 , 叫她看不清此时苏斐南的神色。
她自然也不知道 , 苏斐南要用多大的心绪克制住自己 , 才能不将泪光莹莹的她拥进怀中安慰。如今局势这样锋锐，明日还不见得是喜事还是丧事，苏斐南不想让夏十七冒险。
他还记得锦和趴在他怀中，吐了一口血 , 嗓音颤颤地说道，“三哥，他要杀你！”
那人不光与北疆联手 , 还与戎狄联手 , 为的就是置他于死地。
他……已经等不及了。
苏斐南眸光幽暗，继续说道 , “本王身侧再已容不下你 , 你走吧，管裕会给你安排好去处。”
夏十七猛地探身上前 , 一把揪住他的襟口，将他往自己面前一扯。
“你是不是从未真的喜欢过我？”
这些日子以来，所有的憋屈隐忍，都隐藏在了这一句低吼之中。夏十七并非不懂情爱之人，正是她知道自己的情感，才一再回到苏斐南的身边，想要求一个结果。
可是，事情往复，时光漫漫 , 如今苏斐南已经容不下她，眼见着就要赶走她，她怎能不问清楚答案就这样离开？
苏斐南平静地与她发红的眼眸对视 , 那双眼睛真是干净清澈 , 即使此刻满是水雾 , 她也是倔强坚韧的。
“你以为……”
苏斐南缓缓说道，“本王不知那蛊的作用吗？”
夏十七只觉头顶轰隆一声，先前关婧月说的时候，她还只是一个猜测。如今猜测被证实，苏斐南果然是因为那蛊才喜欢她——
他无需再解释什么，他知道那蛊的存在！这便是铁证！
“原来，你一直都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感情，是不是？”
夏十七这一句话说的格外缓慢 , 也含着些许委屈的情绪，她目光颓然 , 手劲跟着一松 , 整个人摇摇欲坠，看似受了重击。
苏斐南低低笑了一句 , 他还笑得出来 , 目光也平静温和。
“本王一直都知道。若非那蛊虫，你以为本王会这样容易移情别恋吗？”
是了，他本就喜欢的是关婧月 , 若非情毒蛊害他移情别恋，想必如今他还爱着关婧月。所以，都是她的错，是她闯进他平静的生活，是她毁了他……
夏十七颤着手，轻轻盖住自己的双眸，喉间翻滚了许久，才嘶哑地开口，“我今日就走。”
她停了一会儿，又道 , “你要照顾好星沉。”
苏斐南颔首，“星沉是楚云阁的孩子 , 楚云阁什么身份 , 无需本王与你多说。看到楚云阁的面上 , 本王定会好好照看星沉。”
夏十七木然点头，她往后退了一步，狠狠抹了一把面上的泪水，咬着牙根说道 , “记住你自己承诺过我的。”
“本王从不食言。”
夏十七不敢再看他，别过视线 , 蓦地关上了窗户。
她听觉敏锐 , 窗外的叹息声悠长而清晰。
苏斐南在遗憾。
夏十七闭上了眼眸，任凭自己的身子滑落在地 , 她怔忡着 , 垂下眸去看自己的掌心。
断掌。
命运坎坷。
大和尚的笑容依稀还在眼前，“十七 , 你一定要找一个特别爱你的男子，不然还不如自己一人过完一生。”
转而，又是顾清昭含笑的眉眼，“妹妹。”
这世上，真心对她的人那样少。
“师父！”星沉已经坐起身，正疑惑地望着夏十七，不知夏十七坐在地上是要做什么。
夏十七想到今日是最后一日陪在星沉身边，深深吸了一口气，扬起温柔笑颜 , 安置星沉起了身，而后师徒二人有说有笑地洗漱 , 及至用膳 , 星沉都没有瞧出夏十七的不对劲。
直到送星沉上了马车 , 他才有些怪异地回眸对夏十七道，“师父，你今日怎么了？”
夏十七摸了摸自己的脸颊，她唇角笑得有些僵硬了，此时却还是挂着笑意 , 轻道，“怎么了？”
星沉犹豫了一下，扭捏着说道 , “你今日对我太好了 , 我总觉得心里不安。”
“傻徒弟。”
夏十七揉了揉他的包子脸，浅笑着说道 , “你放心 , 师父总会看着你的。”
不论如何，她总会看着他回到楚府 , 看着他前程似锦，迎娶如花美眷。
送走了星沉，夏十七便去找了管裕，说了自己要走的事情，又提起陈芸杉和夏小荷两家人。
管裕忙道，“姑娘放心，王爷有吩咐，在下不会赶走他们的。”
夏十七有些怔然，原来 , 他早已做好了一切准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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