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十七，今日庖厨出了一个新菜式 , 你稍后留下来用午膳，可好？”
夏十七怔怔回神 , 搁下狼毫 , 宣纸上属于她的字迹隽秀明丽，像是穿越了千秋万载的时光，有着岁月沉淀的美丽。
顾清昭惊叹于她字迹的熟练清晰，仿佛她并不是一个初学写字的人。而且她的字迹有刻意练习过的韵味 , 风骨铮铮，那是习文之人几十年才能练出来的一手好字。
夏十七歪了歪脑袋 , 不动声色中 , 忽的想起了什么。
“我忘了跟星沉说要来你这里用早膳的事情。”
今日清晨，苏斐南弄出来的那一件事 , 将她全盘计划都打乱了。如今即便全都回到了原地 , 她也觉得有些事情是跨不过去的。
比如，即便她离开 , 苏斐南也会看在楚云阁的份上好好照顾星沉。
而日后，她要见到星沉就更难了。
想想这些，一颗心就一直往下坠落。夏十七忽的按住胸口，蛊虫又在折磨她。那是一种说不清楚的疼痛，如刀绞，又似火炙，疼到让人连呼吸都是奢侈。
顾清昭瞬间变了神色，急急来到她身侧，扶住她因为疼痛而弯下去的双肩。夏十七借着他的力道直起身 , 身子颤抖得不像话，她在满脸汗水中抬起一张清丽的容颜 , 水洗一般的瞳仁中有些迷惘。
“为何？”
她说话太轻 , 顾清昭俯下身去听，“为何？！”
夏十七猛地勾住他的脖颈 , 用力咬在他的肩头上。隔着上等布料，她两行贝齿清晰而明朗，用力咬下来时，舌尖轻顶了一下他的肌肤。
顾清昭听见她趴在自己肩头呜咽 , 嗓音细碎而低沉，像是某种小动物一般 , 让人心生怜爱。
“十七……”
顾清昭迟疑着 , 却耐心地矮下身，目光清润地落在她如墨青丝上 , 左手轻轻柔柔地拍着她的后背 , 力道柔和。
夏十七在昏天暗地的迷惘中，忽然察觉有一股轻柔的力道正安抚着她 , 她茫然四顾，在疼痛中渐渐清醒，眼前也就渐渐有了焦距。
被她咬住的地方，已经蔓延开鲜血。顾清昭正含笑望着她，似乎这一点血不算什么。
夏十七心口一沉，眨眼间闭紧双眸，往顾清昭怀中一栽。
“阿姐……”
夏十七轻轻呢喃着，眼泪肆虐。
即便她此刻毫无意识，她的动作也清楚地牵动着顾清昭一颗心。
顾清昭有着失措地扶着她的肩头 , 见扶不起夏十七，便也松了手 , 任由她依赖地依靠在自己心口的位置。
这是一种奢望 , 顾清昭不想打断 , 因为下一回还不知是什么时候。
二人静默间，窗外黑影一闪而过。
夏十七直到用了晚膳才回去，她这一整日跟着顾清昭认了不少的字。当顾清昭微笑对着她说，你很聪颖的时候 , 夏十七心底有些欢喜。
顾清昭说的是实话。他在教夏十七的时候，隐隐有一种想法——夏十七本来就认得这些字 , 只是时间过去了太久 , 她依稀记得字形，却在读出声的时候迟疑了太久。
果然，夏十七从前应该也是读书人家的子女……
顾清昭眸光轻闪 , 不知苏斐南有没有查过夏十七的身世 , 她连对星沉的身世都那样上心，若是自己也有寻到亲生父母的希望 , 不知那时她又是什么样的感觉。
撇去这件事情不提，顾清昭在送夏十七回煊王府的时候，破天荒地听见夏十七对自己说，“清昭哥，我想跟你走走。”
彼时华灯初上，暖橘色的灯笼高高悬挂，处处暖光，印在人眼中是影影绰绰的光。
长街上，两侧人群络绎不绝。从古至今 , 膳后出来散步的人向来这样多。夏十七与顾清昭隔着不长的距离，在人多的时候 , 顾清昭总会似有若无地在夏十七身后形成一道庇护。
夏十七看的分明 , 于是越发觉得苏斐南冷漠。
原来 , 真正在意一个人就会时时护着她，苏斐南对她……原来并不是真正的在意。
“十七，你瞧那河灯可好看？我陪你去挑一盏，如何？”
夏十七顺着眼前骨节分明的手指向的地方，在那河道两侧 , 蹲着不少的年轻男女。他们正捧着掌中璀璨好看的河灯，屈身往河中一送 , 河灯起初还摇摆了几下 , 里头小小的烛火摇摇晃晃，后来却平稳了 , 正随着河流一路飘向远方。
河灯 , 有祝愿的作用。
夏十七鬼使神差地点点头，回眸望着顾清昭 , “我想要一盏。”
顾清昭本来没抱有希望，却于人声嘈杂中听见夏十七明朗的嗓音，顿时展颜一笑，清隽容颜如夜风柔软拂面，顿时盈满了光辉。
“好！”
夏十七瞧见他眼底错落有致的光，还瞧见了自己带着笑意的容颜，不由得勾深了些这个淡笑。
顾清昭护着她找到卖河灯的摊贩，摊前围着不少的人，正热烈讨论着自己要哪个。
“你喜欢哪个？”
顾清昭的嗓音似乎近在耳边 , 然而夏十七抬眸一瞧，他却稳稳站在自己身后 , 温润生光 , 施施然像个君子。
夏十七放下戒备 , 指了下摊上一行行整齐排列的河灯的其中一个。那是一只做成小船模样的淡黄色河灯，与别的莲花河灯之类相比，是十分素净的模样，然而船头却雕刻着一只小兔子。小兔子仰着脑袋 , 似乎正在凝望月色。
顾清昭已经在拿银子，摊贩也是个精明人 , 立即利落地要拿这个河灯给他们。
“我要这个！”
眼前人群中忽然出现了一个少女 , 她一把将小船搂进怀中，喜滋滋地对着身后的男子道 , “瑾哥哥 , 我要这个，你快买下来送给我！”
夏十七默然而立，往后退了一步 , 正撞进顾清昭的胸膛。
顾清昭悠悠扶住她的肩头，以不容抗拒的力道带着她迎上前。
少女只见眼前光芒一闪，来人比河灯还要光彩夺目，当对上他含笑温润的桃花眸，少女心跳的飞快，只能怔怔望着他，脑袋里是一片浆糊。这人生得真好看……
顾清昭开口道，“姑娘，这河灯是在下妹妹先看上的 , 还请姑娘忍痛割爱，成全我妹妹一颗少女心。”
他说话极为客气 , 也疏离有礼 , 但还是触怒了少女背后的男子。
“你妹妹金贵 , 还是我妹妹金贵？既然还没有给钱，这河灯自然是谁先拿到谁就先得！”
顾清昭淡道，“阁下也知晓近水楼台先得月的道理，若非你们站得近，又怎能一下拿到河灯呢？若我们站得也近 , 自然也能先拿到。”
男子怒道，“既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, 那我们就是得了去，又如何？”
顾清昭冷静疏淡的目光就瞥了过来。
他若是含着三分笑意 , 自然温润生辉，但此刻他眸中笑意全无 , 容颜冰冷 , 就有着极为凌厉的对峙之意。
“在下从不承认近水楼台先得月的道理，在我眼中 , 唯有谁先有意，那人才应该得到这河灯。”
“你怎知我妹妹不是先对这河灯有意的？”
摊贩在一旁乐呵呵地看热闹。
不管是谁买了，与他都没有坏处。只是他万万没想到，顾清昭竟会转眸问他，“你想卖给谁？”
夏十七也面无表情地盯着他。
若说顾清昭的眼神是平静中透着威胁，夏十七的眼神则就是平静中透着杀机了。
夏十七并不是非这个河灯不可，但顾清昭为她挺身而出，那她就非要这个河灯了。
同样，顾清昭也是因为看出了夏十七对这个河灯的喜爱。这世上，能得她喜爱的东西太少了 , 他若是能寻到一种，捧到她眼前来 , 即使她漫不经心随手撇弃 , 他也甘之如饴。
但夏十七并不会这样糟践别人的心意。她只知道 , 她要这个河灯。
摊贩吓得腿都软了，这才说了一句公道话，“这公子已经要给银子了……”
顾清昭本就捏着银两，只差一手交钱一手交货，谁知道被眼前男子截胡。
“瑾哥哥 , 我……我不想要这个河灯了。”
少女看出了顾清昭对夏十七的体贴疼爱，想到他那样好看的人 , 便不忍心让他失望 , 便拱手将河灯递给夏十七。
夏十七没什么神情地接了过来，“谢谢。”
顾清昭将银两递给摊贩 , 二人这就要走 , 忽听得身后男子唤道，“你是何人？留下名号来！”
顾清昭淡淡回眸，眉眼在烛火映照下 , 清晰到璀璨夺目。
“在下顾清昭。”
那人露出吃惊的神色来，身侧少女歪着脑袋，“哥哥，你认识他呀？”
那人低低说道，“妹妹，他就是顾丞相的大公子！想来，他怀中的女子就是即将嫁给煊王的顾清慕了！”
夏十七闻言，默不作声地离顾清昭远了一些。
顾清昭未曾察觉她的别扭，只是轻扶住她的肩头，另一手横在她身前为她分开眼前那样多的人群。
走了一段路，便来到了人最多的河道旁。夏十七仔细地踩着脚下蓬松潮湿的泥土 , 缓缓蹲下身来，学着旁人的模样 , 虔诚将河灯抱在怀中 , 闭上了眼眸。
她眉眼清明而落拓 , 白皙肤色如玉般通透，红唇嫣然，轻漾开一个笑。顾清昭便听见了自己心跳如鼓的声音，他垂眸 , 弯腰，指尖灼热地拂过她鬓旁青丝 , 薄吻落在她发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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