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鼓师?”
李嬷嬷轻扬起唇角,白皙透亮的肌肤上渐渐涌现出一抹意味深长。她微蹙着一双柳眉 , 细细说来。
“那鼓师并非那女子的同伙。说来 , 此事已有许多年了。”
夏十七微微顿住步伐 , 有些疑惑地侧眸瞧向她。
冬日里的寒风拂过湖面,湖上荡漾开一圈圈涟漪,日光照耀其上,隐隐有着绚烂的色彩。
李嬷嬷也回过身 , 立在湖面长廊上,与夏十七对面而立。
她袖着一双手 , 深红色宫装庄重大气 , 微垂的眼睫轻轻颤抖着。
“姑娘若是有心想知道,很快便会有人传到姑娘耳中 , 奴婢的职责已经尽了 , 这就告退。”
夏十七静静立在湖面长廊之上,她离湖中长廊已经很近了 , 然而她只是安静地立了一会儿,便回身往雅汀轩走去。
“这些主子真难伺候!说什么瓷器不够好,这个不好,那个不好,真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!”
“行了,她们是贵妃娘娘请来的贵族小姐,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家出来的小姐,谁还不娇贵些?”
夏十七与两个宫女模样之人擦肩而过的瞬间,那两个宫女余光瞥见夏十七与她们身上不同的衣裳,登时面色就变了一变。
“奴婢知错!不知姑娘在此,冲撞了姑娘,还请姑娘恕罪!”
面对她们屈膝行礼的姿态 , 夏十七神色十分平静,只摆了摆手。
“与我无关 , 你们且自行去吧。”
此事本就与她无关 , 她们若非瞧她穿的好 , 只怕也会以为她是哪个大小姐的丫鬟罢了。她偶然听见她们在此闲言碎语,并无抖落出去的打算。
两个宫女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,低声应着“喏”,躬身往后退 , 退到了较远的距离才转身离去。
夏十七抬眸瞧了一眼这雅汀轩的门口,只见圆形拱门之上 , 一道梨木牌匾上正书写着“雅汀轩”三字 , 字体遒劲有力,笔锋锐利潇洒。
她忽的想起一双极为周正秀气的手 , 那手像是拿惯了刀剑似的 , 掌心厚茧丛生,但手上肌肤却是难得的白皙通透。当那手执起墨笔 , 恣意作画写字之间,风骨尽露。
“苏斐南……”夏十七呢喃着,伸出手在空中虚虚一抓。
“我一定会替你伸冤!”
至少,她得把苏斐南救出来!还有幕后黑手等着他们去抓!
夏十七这才抬步踩上两三层的石阶,阶畔生着一簇簇鹅黄色的小花,十分柔软娇弱。她留神了一瞬,紧接着鼻尖便涌进来一股极为难闻的味道。
这气味……堪称是恶臭了!
“咦~这屋子好脏呀!瞧着许久未曾有人打扫过了,你们谁要住这里?”
一女子捏着鼻子,瓮声瓮气地说着,然而眼神却十分清澈。她四下打量了一番身边穿着精美秀气的女子,却见人人躲避,对这屋子很是不喜!
又有一名女子走出来 , 不过同样捏着鼻子。
“这屋子哪能住人呢?在座各位都是家中的掌上明珠,几时住过这么恶劣的屋子?也罢也罢,多出来的人去找旁人挤挤便是!”
她这话一出 , 倒是立即有人惊叫着抗议。
“我可不与旁人住!这些屋子本就够小了 , 还要两人一同住,岂不是走两步就会撞着人!”
“是呀!贵妃娘娘将咱们安排在这儿 , 你瞧这周遭物事多美呀,娘娘定然是不希望咱们住的委屈,只是这屋子不够罢了,回头咱们找李嬷嬷说说便是。”
立即有人推了这说话的女子一把 , 直将女子推得好一阵趔趄。
“你自己独自占了一间去,怎好说这般自私的话?若是你不想让大家住的委屈,那便让一人与你同住!”
“她说的对 , 我已经数算过了。咱们一共二十二人 , 这雅汀轩里头的屋子也有十二间。除却这间脏的不能住人的屋子,还剩十一间屋子,两人一间足够了!”
她这话一点明 , 众女想了一想 , 便立即同意了。
“我同意,两人一间 , 正好够住。”
“我也同意!”
夏十七静静望着她们争执,原本静立在院墙下的身形忽的一动,她双手抱在胸前,极为淡然地走近那一处极脏的屋子。
旁人瞧不出这屋子为何脏,她却看得分明,也闻得见里头那股味道究竟是什么。
“你们瞧她——”有人注意到夏十七朝那处屋子走去,大吃了一惊。
“喂!你别去那儿住!里头太脏了,怕是好些年没人住过。”
“行了,她愿意去住 , 你管她呢!这样倒好,咱们还有一间屋子多出来呢。”
那挽留夏十七的嗓音很快被淹没 , 夏十七心中暗道无妨 , 她肯住这间屋子 , 自然对里头的东西有八分把握。
当她靠近这间屋子的时候,大开的房门里忽的涌出一股寒气,吹在人身上只让人觉得冰冷刺骨,而且显得十分诡异。
夏十七隐隐听见了一声冷笑 , 她顿了顿步伐,翘起了唇角。
“我果然没猜错 , 里头的确有人住了。”
她停在门槛之外 , 礼貌地曲起手指敲了敲房门,完全不似先前那些贵女一般直接将门推开 , 她将礼节做得十足。
过了一会儿 , 里头才有一丝轻巧的动静,细微到人根本无法察觉。
夏十七明白里头那位对她并没有过多排斥 , 便抬步走进去,正要顺手将房门关上,却听得背后一声。
“别关门……”
这嗓音苍老疲惫,像是个老人嗓音。
夏十七点点头,松了手来到屋子中央的梨花木桌边,素手拂过桌面,手指登时沾了一层满满的灰尘。
“呵呵,好久没见过太阳了。”那嗓音透着点点嘶哑,有些桀桀的意味 , 听上去甚是渗人。
若非那些贵女都离这里远远的,只怕连半条命都会吓没了!
夏十七极其自然地接话,“你在这里待了多久?”
“多久?我不记得了。”
夏十七顺着嗓音的来源望去,却被喝住 , “管好你的眼睛!若是敢往这边看一眼,我就挖了你的眼!”
夏十七的动作停在半路 , 旋即自然而然地抽回来 , 她背过身,往屋子的另一边望去。
房内甚是昏暗,借着细微的浮光,空中浮着的粉尘上下飞舞 , 有着隽永的意味。而里头摆设皆都精巧细致,这一处想必多年前是个繁华所在。
透过这蒙上了一层灰的情景 , 夏十七脑海中隐隐浮现着多年前的场景。
那时 , 这里也曾欢声笑语,有女子笑着嬉闹 , 她们拿着手中的绣品 , 指上还缠着五颜六色的丝线,彼此一笑间 , 眉眼璀璨。
“外头好热闹呀!你们是何人?为何来雅汀轩?”
那嗓音又在问了,夏十七言简意赅地说道,“我们是敏贵妃请来宫中做客的人,明日要赴敏贵妃举办的宴会。”
“……敏贵妃?”
夏十七知道她是个女子,只有女子才会在嗓音里涌现这么多的不甘。
“想当年,本宫也曾是个……咳咳!”
许是太过气急,她不住地咳嗽起来。
夏十七停留在一处桌案前,这桌案上的暗色图案即使覆上了一层灰,也仍旧活灵活现,隐隐还是龙凤呈祥的样式。
“你一直都住在这里吗?”
那人想不到夏十七竟会开口问她 , 愣了好一会儿,才冷冷出声 , “是呀 , 我一直都住在这里。”
“没有人照顾你吗?”若她曾是妃嫔 , 无论如何也会有丫鬟陪在她身侧。
只可惜,她不肯让夏十七瞧见她的脸。
“呵呵呵,”她不住地冷笑,“有谁会来照顾我呢?前朝的妃子个个都死了 , 熬到太后的那个人更是恨我至极,她曾说过 , 她肯留我一命就算是最大的恩赐了。可……”
她语气猛地一变 , 其中夹杂着极深的怨恨和暴怒。
“可我活着还不如死了!曾经我最引以为傲的琴技,也因为我双手被废再也施展不开!我最擅长的霓裳羽衣舞 , 也因为我的腿被打断,连行走都困难!而我的脸更是被她毁得丑到了极致!我不如死了啊!”
那头传来咚咚咚的撞击声 , 夏十七十分平静地开口,“她为何要这般害你?”
“我当然知道她为何要害我!”
她纵声大笑,喉间却只能发出桀桀的响动 , 想来她的嗓子也被弄坏了。
暗处,一道眸光轻眯,“因为我生的儿子当了皇帝!”
夏十七猛地回过身来,直直望着她,饶是夏十七做好了心理准备,却仍旧未想到她竟是这般模样。
古朴陈旧的床榻上,正躺着一个面目狰狞,面上疤痕遍布的女子。她额发尽白,干枯发皱的容颜丝毫不复从前的美丽。而她的身子更是萎靡不堪,歪着身的姿态尽显诡异。
她见到夏十七转身瞧着自己 , 先是狂怒,转而倒是平静下来 , 同样直勾勾地望着夏十七。
“我美吗?”
夏十七摇摇头。
她咬牙 , “胡说!我从前就是天下第一美人 , 连皇上他都拜倒在我的裙下,求着要娶我!”
“那是从前了。”夏十七淡淡说着。
女子眸中掀起惊涛骇浪,她十分惊骇,“你不怕我杀了你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