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斐南眸色依旧平静如初,口里的樱桃被咬破了皮肉 , 四溢的果汁喷溅在口腔之中 , 酸酸甜甜的味道真是让人难以恭维。
夏十七却好像很喜欢吃似的 , 吃了一个又一个,直到她桌案上的一小盘樱桃见了底。
顾清昭侧过身与身旁的女子说了几句话,那女子立即递来一盘物事,还冲他微微一笑 , 笑得十分羞涩喜人,显然对顾清昭有些意思。
顾清昭礼貌地道了一声谢 , 转头将那盘物事送到了夏十七跟前 , 红艳艳的樱桃正泛着水润的光泽,而夏十七望向顾清昭 , 破天荒地笑了一笑。
那笑意浅淡 , 却如同山间烂漫的群花绽放,一瞬间的春意融融 , 彻底暖化了人的心。
顾清昭亦笑起来。
二人对视着,似乎下一刻就要靠在一起。
“啪——”
苏斐南沉沉盯着那一处,手掌捏着果盘的边沿,竟是直接将果盘边沿捏碎了。琉璃质的玻璃盘碎成好几瓣,一点碎渣子嵌入他的手背,他却看都没看,眼中暗流涌动,好似风雨欲来。
“你……”
顾清慕不动声色地蹙眉,眸光似有若无地朝顾清昭和夏十七的方向瞧了一眼 , 却松了口气,笑了出来。
“你瞧 , 我哥对她的心思 , 一点都不比你少。”
她有意剥离苏斐南对夏十七的感情。只要苏斐南能认识到夏十七对他而言一点用处都没有 , 他便会知道自己才是最适合他的人。
顾清慕心中沉沉想着,苏斐南,只要你肯爱我,我会将我拥有的最好的一切 , 全都拱手送到你面前来。
但她却不明白,有些情感 , 天生与有没有用无关。
管裕陪了苏斐南二十多年 , 自然看得出苏斐南对夏十七的上心,所以他也对极力撮合这俩个人 , 只可惜造化弄人,谁知道会变成如今的模样?
苏斐南转过眸望向她 , 薄唇轻轻一掀,冷冷吐出两个字 , “闭嘴。”
他的气息极冷,话语还透着丝丝寒气。
顾清慕定定地望了他半晌,而后自嘲一笑,“你从来都是这样子。你几时能看得见站在你身后的我呢?嗯?”
“不可能。”苏斐南给了她最终答案。
很快,王之芸她们便换好了衣裳,在华丽悠扬的乐曲声中,几人从大殿门口悠悠而来。
她们皆是身着樱粉色长裙,广袖云衫,身姿蹁跹美丽 , 以云袖遮面款款行来,腰肢被紫红色的刺绣腰带紧紧束着 , 更衬得腰肢纤细 , 盈盈一握。
“爱妃 , 朕记得你从前亦是能歌善舞,你瞧瞧她们的模样,比起你当年如何?”
苏哲谦调笑的话里,丝毫不掩饰自己对这些女子的欣赏。
关婧敏笑意深深,端庄说道 , “在皇上的印象中,臣妾能歌善舞 , 琴棋书画无所不能 , 臣妾也没什么好说的了。只能叹一句,皇上将臣妾想得太过于美好,眼前这些女子却更甚于臣妾当年呢!”
她这话说来 , 丝毫不娇柔做作 , 轻眨的眼睫下,柔美秀丽的容颜宛如晨樱初绽。
而案前几位女子已然开始舞动 , 在磬萧筝笛的演奏中,弹吹声迤逦绵长,合着一起一伏的节奏,女子飘然转旋,如同回春轻雪一般纷扬惊艳。
有女子于其中嫣然而笑,身姿翩若惊鸿,垂手袖立,裙裾飞扬着落下,臻首娥眉有着万般风情 , 却魅而不俗。
节奏忽而变得明快纷繁,宛如繁花次第绽开的裙摆在半空中飞舞 , 纤纤玉手佯作分花拂柳 , 眉眼低昂 , 无情还似有情,婉转撩人到了极致。
这一见,便是万般惊艳,让人触目惊心。
原来前朝失传已久的霓裳羽衣舞 , 竟是如此美艳清丽,丝毫不染世俗 , 像是此曲只应天上有,人间难得几回闻?
就在众人皆为这一舞惊艳的时候 , 楚娇悠悠勾唇,笑里满是不屑。
“她若是真不会这霓裳羽衣舞 , 稍后可就丢人丢大发了!珠玉在前 , 怎容的她敝草在后?到那时,且看众人如何笑她?”
徐言洛亦是浅笑着附和,“阿娇 , 她定是骗人的。这世上的霓裳羽衣舞太过稀有,纵然她有练舞的天赋,单凭这一面,又怎能将那些繁复的动作全都记下来?”
“你说的是,且看她怎么办?等她丢人丢到极致的时候,咱们便可以坐在此处开怀大笑了。”
这一曲即将到了尽头,不少人意犹未尽,却忽而想起夏十七稍后还要表演一曲霓裳羽衣舞,不由得提了提神,心中暗笑
若是夏十七真会跳霓裳羽衣舞,她们便将自己眼睛挖了去!
不过,那是不可能的。
反观夏十七 , 她却是眉头渐松,笑若春花 , 唇瓣轻轻开合着 , 似乎说着什么听不懂的语言。
顾清昭有些担忧地侧眸 , 低低与她说道,“你能做到吗?”
夏十七便知道,自己方才呢喃的那一句话,顾清昭没有听到。
她说了,原来是这样跳的。
此刻她心中已有几分把握 , 便不再多言,而是浅笑着不说话。
关婧敏身侧的宫女月枝走来 , 弯身与夏十七道 , “姑娘,你稍后要跳舞 , 那便随奴婢先去后殿梳妆打扮一番。”
夏十七起身随她离去 , 不过须臾,另一侧白龙刚的身影也消失不见。
步入温暖如春的后殿 , 殿内富丽堂皇的摆设落进夏十七眼中,她并非像王之芸她们一般露出惊艳的神色,反倒是十分平静地拿起月枝给她的衣裳,走到屏风后头去换了。
月枝在她身后轻唤她,“姑娘若是需要帮忙,尽管唤奴婢便是。”
夏十七头也没回,她不需要帮忙。
很快,她换好了衣裳,步出屏风 , 修长身姿衬着这身衣裙甚好,处处剪裁都像是为她量身定做一般。
月枝眸中闪过一丝惊艳 , 只可惜夏十七不懂得如何装扮自己的美 , 她若是有心与关婧敏相争 , 只怕是关婧敏的处境也会变得危险起来。
而月枝不会容忍这种事情的发生。
她悄然握紧袖中的物事,走上前去。
“姑娘的衣襟没有整理好,奴婢替你弄一弄。”
月枝抬起手,衣袖间亮光一闪而逝 , 夏十七微微偏过头,抓住了她的手腕 , 淡淡推开她。
“不用你帮忙。”
月枝面色十分无辜道,“姑娘警惕奴婢做什么?奴婢定然不会害你!”
“是吗?”
夏十七望向她衣袖 , 淡声道,“你且说说你袖中是什么。”
月枝吃了一惊 , 暗暗警惕夏十七 , 她竟然连自己袖中的物事都瞧得清楚,可见她也是个练家子!
“姑娘真是会开玩笑……呀,时辰快要到了 , 姑娘快快坐下,奴婢为你梳妆挽发。”
夏十七依照她的话坐在梳妆台前,月枝动作飞快,眼神悄悄往一旁望了一眼,冷香立即走来,手中端着一杯清茶。
“姑娘可要喝一口茶定定心?”
夏十七道,“不必。”
她又不是傻子,那茶里面究竟放了什么,她还不知晓吗?
泻药罢了。
月枝见夏十七油盐不进,心中登时也有些咯噔 , 知道夏十七是在警惕她们,一时间倒没有想到办法攻破。
夏十七望着铜镜中的自己 , 思绪有些飘忽。
方才那霓裳羽衣舞 , 她应当是在哪里见过 , 甚至还学过。那些女子的一颦一笑,恰到好处的旋身起舞,在她眼中定格成一幅幅画卷,最后甚至有个小人在她脑中跳了起来。
一步步 , 皆都与王之芸她们的舞姿重叠着,丝毫不差。
而当那个稚嫩的身影回过眸来 , 朝她灿然一笑 , 嗓音极其清脆动听的时候,夏十七只觉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。
“阿颜,你瞧我跳得好不好?”
即使她后来什么都没做 , 夏十七却深刻地知道 , 那个阿颜是自己。
她曾经的名字,唤作阿颜。
究竟是什么 , 能够让一个人完全忘掉从前的记忆,变成一个连自己都陌生的人?
夏十七回神,月枝已然为她装点完了,只见黄铜镜中,一个俏生生的美人静然安坐。她有着每一处都十分完美精致的五官,细腻肌肤通透如玉,而那双极为秀美好看的眼眸之中,透着浅浅的琥珀色光芒。
夏十七起身,月枝忙蹲下身,“姑娘还没有换鞋。冷香 , 去将那双天蚕紫云绣鞋拿来。”
冷香忙从一侧的桌案上取过天蚕紫云绣鞋,恭敬递到月枝跟前。夏十七抿唇 , 摇头 , “我不换鞋。”
“姑娘这是为何?你的鞋已经脏了 , 若是这样上大殿,只怕有辱娘娘的名声。”
夏十七却笑了,“我穿不下。”
北朝的女子皆都缠足,三寸金莲的小脚只需要穿一点点大的鞋履。夏十七不同 , 她乃是自由生长,能配得上她双足的鞋履可谓是少之又少。
月枝咬了咬唇 , 只能任由夏十七离去。
直到立在大殿侧边 , 夏十七在等候的过程中,才撞进白龙刚一双戏谑的眼眸中。
“夏姑娘似乎很有故事,不是吗?”
夏十七唇角一弯 , 姿态从容,“你想说什么?”
“没什么。只是想知道,你愿不愿意救煊王爷?”
她心中微紧 , 语气也变得沉凝起来,“你什么意思?”
白龙刚释然一笑,来到她身后 , 薄唇轻覆在她耳侧,灼热的呼吸喷涌,而他英俊深沉,“帮我做一件事情,煊王爷眼前的困境,将迎刃而解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