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十七无心与他抬杠,她也似乎忘了自己方才遭遇的事情 , 内心十分平静地望了苏斐南一眼 , 只专心问自己的疑惑。
“你怎知道我在此处?”
苏斐南慵懒地睁开一双丹凤眸 , 略有些晦暗的眼神锁定着她,眸中暗暗掩藏的情绪幽深而绵长,像是老窖中岁月久远的酒香,一点点让她迷失自我。
微微摇晃的马车内 , 响起苏斐南淡漠清冷的嗓音,恰好唤回了夏十七的理智。
“天底下没有十方阁不知道的事。”
夏十七想起苏斐南先前与紫宸说的 , 出人意料地浅笑了一下 , 眸光轻敛着垂下。
“你很自信吗?还是说十方阁真有那么厉害?”
苏斐南颔首,这一个极度缓慢的动作里透着十足的矜贵优雅。
“你认为呢?”
夏十七哑然。其实她明白 , 苏斐南肯定察觉了自己那时是醒着的 , 他不戳破,她也不能说明 , 便先点头道,“总之,谢谢你来接我。”
苏斐南眸中情绪忽的一暗。
在他们走后,有一匹马渐渐行近,马上的人望茶馆内望去,本来不抱有希望,却听得一女子在二楼靠窗的雅间内惊呼出声,“你们竟然连一个女子都抓不住,都是废物不成?!”
只见先前调戏夏十七的三人皆都颓靡地跪在地上,只因女子得知他们没有得手 , 便让手下侍卫将他们的腿敲断了一边。
“小姐饶命,咱几个也是出来讨生活的 , 还请小姐手下留情,留咱们一条狗命!”
从他身上传来的味道混杂难闻 , 女子嫌恶地捂起鼻子 , 秀手在眼前扇了扇,语气也变得很不耐烦。
“罢了!饶你们几条狗命!快滚吧!”
三人忙痛哭流涕,拖着一条残腿忙不迭地离开了这间厢房。
“小姐,”丫鬟格外谨慎 , 说话时眼神打量了一番周遭环境,只见此处是个三面砌墙的厢房 , 面前则是一道珠帘隔开与外面的联系。
“您如今是有婚嫁在身的人了 , 咱们日后还是别来此处为妙,要是让那位知道了 , 您给他的第一回印象就不好了。”
女子嗤笑一声 , 柔嫩手掌狠狠拍在桌面上,而她略有些狰狞的面容里写满了不屑。
“本小姐才不喜欢他,巴不得他退婚才好!”
丫鬟大惊 , 忙竖起手指“嘘”了一声,冲着女子摇摇头,这才压低嗓音道,“姑娘莫说气话,皇上亲口赐婚,怎容反悔?”
女子想了想,竟也是这个道理,当即杏眸一瞪,脸颊鼓鼓的,一副生闷气的模样。
她嘟囔道 , “早知道便不陪唐欢她们去跳什么霓裳羽衣舞了!这一跳,她们倒是得了皇上眷顾 , 偏偏我这么倒霉,要嫁给那样一个没权没势的王爷!”
丫鬟忙劝道 , “小姐别多想了 , 煊王爷好歹也是个玉树临风的英俊人,听坊间传闻,他倒是个一心一意的主儿,小姐若是能得他的眷顾 , 这后半辈子得享安宁,也算是幸福安稳了。”
女子捏了拳 , 愤愤不平道 , “想我堂堂史家虽不是什么大族,但我祖祖辈辈都是翰林院攥写史书的御史 , 那也是在皇上面前讨面子的,怎能嫁给一个王爷为妾?”
妾还是说的好听的 , 若是不受宠的良人侍妾,那日子便更凄惨。
史莹莹想到自己日后的境遇 , 忍不住悲从心来,俯在桌案上大哭。
丫鬟动了动唇,竟也无从安慰,只能无声拍着史莹莹的肩头,想要安抚一番,却见史莹莹猛的抬起头来,一双杏眸又红又亮。
她颤抖着红唇,眸光因为想到了什么事情而亮的惊人。
“绣儿,你说——”
史莹莹紧紧攥住丫鬟的双手,眸中充满了期待 , 她期期艾艾地开了口,“……你能否代我出嫁?”
丫鬟“啊”了一声,脸色涨红 , 细嫩白皙的小脸上仍旧透着几分青涩 , 像是没有熟透的果子 , 却也秀色可餐。
“小姐,您不能这样,若是叫皇上和老爷知道了,咱们史府就要遭殃了!”
史莹莹用力摇头道,“不会的!出嫁之后 , 苏斐南要去枝生城,到了那儿 , 除了楚娇,便无人认识你我了!我可以扮作你的丫鬟逃走!”
“小姐!!”
丫鬟还要说什么 , 史莹莹忙抬手堵住她的唇瓣,不让她继续说下去。
茶馆外 , 静坐在俊美良驹的男子听完整个对话 , 心中已有了盘算。
史莹莹不愿嫁给苏斐南吗?还要找个替嫁的人?
姜霄若有所思地扬起唇角,嫣红偏薄的唇一弯 , 登时柔和了几分面色,让过往行人越发侧目。
可以啊。
正巧他也缺一个往苏斐南府上塞人的契机。
话说马车很快到了煊王府门口,马车渐渐停稳,夏十七直起身,左手越过门口珠帘,轻轻搭在门沿上。
苏斐南忽而开口,“日后,你便留在这里。”
夏十七顿了顿,一副没有听懂的样子 , 转身下了车。
苏斐南在马车上坐了许久,天与地似乎都陷入了平静 , 唯有不停坠落的雨水打在马车上 , 点点凉意从飘窗里吹拂进来 , 冷而彻骨。
在这寂静之中,苏斐南腰后轻轻用力,靠在车壁上的身子登时直坐而起,幽暗马车内 , 他眸光平静,却透着极冷极寒的深邃 , 像是一汪深潭 , 让人轻而易举就万劫不复。
被幽禁的那几日,他想得十分清楚。这些年 , 苏哲谦明里对他还算不错 , 不仅仅是为着他平定北疆的功劳,更有几分原因是因着五台山上吃斋念佛的宣太后。
宣太后对他的喜爱几乎可以说超越了对自己的亲生儿子。
旁人只当宣太后将他当成自己亲生儿子一般宠爱 , 足以可见宣太后的宽容慈爱。
可事实却是,那一年先皇过世,宣太后发了疯似的抱着先皇遗体,哭喊,“我将你最爱的儿子照顾得那般好,你却为何还不肯爱我?你若离我而去,哪怕你来生我也要死死缠着你!”
原来宣太后对他的宠爱,只是因为先皇罢了。
后来,苏哲谦登基之后,宣太后得知苏斐南被赐号“煊” , 立即要苏哲谦将她的封号也改成“宣”。
苏哲谦的脸色十分难看,自己的母后,凭什么与苏斐南那么亲?
除了这事倒是寥寥 , 宣太后每一年都会离开五台山来京城一次 , 也只见苏斐南一面。
这些事情本都是细枝末节 , 不过苏斐南倒是因此念起了宣太后,唇畔最终还是浮上一抹浅浅的笑意。
总归那个女人抚育过他,也从未想过要害他。
既然他决定要跟她的儿子反目成仇了,总得支会她一声。
日子选在他的婚宴过后 , 刚刚好。
不过也许,她会舍得亲自来瞧他成亲。
“王爷 , 天黑了。”
外头的车夫压低了嗓音 , 轻轻开口。他也是苏斐南的人,只不过日日伪装在马房 , 平日里就是个最普通不过的车夫。
苏斐南随意应了一声 , 就天黑了,真快 , 他才觉得没坐多久。
“天羽,天河卫传消息回来了吗?”
车夫压低着蓑衣的帽檐,整张脸陷入昏沉的暗光中,在寂静的煊王府跟前显得十分神秘。
“阁主,”天羽褪去先前的清朗声线,嗓音变得喑哑而低沉,像是最低音调的曲子,隐隐流淌着刚毅的味道。
“十方阁半个时辰前才传来消息,说天河卫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境,求问王爷该如何做。”
苏斐南低低地笑了笑 , 他咀嚼着几个字,“该如何……”
他扬起幽暗又明亮的一双丹凤眸,熠熠流光中渐渐有了自己的冷漠情绪。
“传本王令 , 置之死地而后生。”
天羽像是听见了什么诡异的事情 , 悚然一惊 , 猛的抬眸,眼神几乎融入夜色中。良久,他才掩下心头震撼,低声却又坚定的应了一声,“是!”
苏哲谦做的好事,苏斐南一笔笔都记着的!
不讨回来 , 那是苏斐南曾对他的仁慈。
如今,苏哲谦不顾兄弟情义 , 他也没必要继续宽容了。牵涉到身家性命和夏十七 , 苏斐南绝不轻言放弃。
是夜,夏十七到夏小荷院中去了一趟 , 这才回到自己的小院中 , 只见屋内正点着一盏暖黄的烛火,烛心似乎是烧黑了 , 哔钹跳了一声,响动清脆,在安静的屋子里更显得寂静。
素白窗纸上,正倒映着星沉稚嫩的容颜,他垂眸伏案,小小身子透着无法言喻的坚毅执着。
与他正对面而坐的,是欢姐儿。
今日本是星沉与欢姐儿上学堂的第一日,她没送他们一程,此刻见到他们乖巧地坐在窗前 , 有些笨拙又稚嫩地抓着毛笔,抿着的唇迷蒙又可爱 , 她心头也是稍稍一软。
夏十七没有去打扰他们 , 而是转身走向王府安静的花园内。
这里处处回廊精美静谧 , 在冬日里也丝毫不显得空旷。张灯结彩越发显得气氛轻松而安静,抄手游廊下,夏十七静静而立。
身后,有一阵脚步声传来。
夏十七没有回眸 , 她沉下了心,问他也问自己。
“你将我看成是什么?”
苏斐南顿住步伐 , 抬起凤眸 , 负手而立。
过了许久,夏十七才听见他的话。
“你好好呆着 , 别胡闹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