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十七并不如星沉想的那样沉痛，反倒十分平静。先前她总有些害怕这一日的到来 , 可今日就是苏斐南成亲的好日子 , 也没见她有多伤心难过。
昨日在山洞内 , 他曾拥着她说，“十七，是我对不住你。”
他也知道自己违背了当初的承诺，可她也摇了摇头。他曾求过亲 , 是她因为他心中还有关婧月，才断然拒绝。
那时候 , 夏十七不后悔 , 如今，她亦不后悔。
“师父——”
星沉扯着夏十七的衣袖 , 撒娇的摇了摇 , 他是真怕夏十七生气啊，也怕夏十七难过掉眼泪。毕竟大哥哥曾经许诺过 , 他要娶师父当王妃的！哼，这个不守信用的人，夫子说这种人叫什么来着……言而无信！对！
“师父，你别难过了，等星沉长大了，星沉就娶师父！”
眼前人的一双眼眸璀璨又明亮，那眸中的诚意几乎满满地涌出来。夏十七忍不住笑了出来，拍拍星沉的脑袋，低声说道，“一日为师终身为母，你莫不是要娶你娘我？”
星沉顿时认真起来，“可我又不是师父生下来的 , 我与师父没有血亲，自然是可以娶师父的。到那时候 , 我要买一座大院子 , 要让一百个丫鬟伺候师父！还要给师父买金银珠宝 , 衣裳首饰，师父想要游山玩水，我便陪着师父一路走到地老天荒！”
到最后，反而是星沉的承诺朴实动人。
夏十七将他揽到怀中，拍了拍他的后背 , 轻道，“沉儿 , 师父不难过 , 沉儿也别难过。”
她这话音才刚落，星沉就哇哇哭了出声 , “师父 , 大哥哥太坏了，他说了要娶你当王妃的，他怎么能言而无信？他是个大坏人！”
夏十七几乎失笑 , 她都没有指着苏斐南说他言而无信，星沉倒先替她出了这口气。
等哄好了星沉，夏十七便送他上了马车，夏十七拎着裙摆，正也要走上去的时候，耳畔听见有人唤了一声，“这位姑娘。”
夏十七回眸，瞧见是施院长。他今日也特地着装打扮了一番，一身疏朗紫袍 , 更显沉稳风度。待他稍震袍袖，悠悠走来的时候 , 星沉掀开车帘冒出了个脑袋 , 机灵地盯着他 , 忽的叫了一句，“施院长好！”
施院长才注意到星沉，冲他笑了一笑过后，仰面朝着夏十七问道，“姑娘可是煊王府之人？”
夏十七点头，又摇头。
施院长好脾气地从宽大衣袖中摸出一方小小的锦盒 , 拱了拱手，温文说道 , “今日本是煊王成亲的大好日子 , 在下略备了薄礼庆贺，然此刻赶着有急事 , 还望姑娘代为转交。”
夏十七歪了歪脑袋 , 轻道，“不。”
施院长：“……”
他是个很特殊的文人 , 寻常争闹的小事都无法影响他的心绪，然此刻，他却唇角抽动，有些无奈地说道，“姑娘为何不肯帮在下一回呢？不过举手之劳罢了。”
夏十七面无表情地望着他，忽的背过身，指了指车夫，“他可以帮你转交。”
天羽蓦地被点到名字，有些莫名其妙 , 清瘦的容颜上那一双熠熠眼眸轻抬起，眸中光华流动 , 却立即化为平静。
“小的只是个车夫 , 不敢收这样贵重的礼 , 还请姑娘先代王爷收下。”
见夏十七一动未动，天羽又补了一句，“若是由姑娘转交，想必王爷一定会十分欢欣。”
听到这话 , 施院长立即眼眸发亮，“姑娘——”
他柔声唤着，双手捧着的锦盒怎么也收不回去。
夏十七看着很碍眼。她不想给苏斐南送礼 , 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去见他 , 毕竟她光是想想苏斐南今日穿着喜庆衣袍要迎娶三个女子，就十分地咬牙切齿。
说不生气是假的 , 但她的情绪也因此变得更为鲜活起来。那素白如玉的容颜上 , 琥珀色的眼眸中好似燃烧着怒火，生动而明丽的姿态让施院长一怔。他暗暗思忖，难不成这姑娘是嫌弃他的礼物太轻了？
“姑娘 , 这盒中乃是千年难得一遇的碧水玉，从深海蚌壳中取得，实数惊世佳品。”
夏十七面无表情，“又不是送给我的，再珍贵又如何？”
施院长一梗，反倒是星沉笑吟吟地开了口，“师父，既然是惊世佳品，那一定非常的漂亮。这么漂亮的东西，你就帮院长送一下嘛！”
施院长格外青睐地看了星沉一眼，摸着须发感叹道 , “还是咱们翰墨轩的孩子懂事。”
夏十七只能接过，只是眼神不太友好地瞥了一眼施院长 , “苏斐——煊王爷不过成亲而已 , 你送这么贵重的礼物，不怕他消受不起吗？”
“哈哈哈，怎么会呢？”
施院长笑着说道 , “王爷书房内比这贵重千百倍的都有，自然是消受得起的。”
“你怎么知道他书房里什么都有？”
被夏十七这么一说，施院长顿时说不出话来，“这……”
他当然是去过啊！且光用脑子想一想就知道，先皇曾对苏斐南百般宠爱 , 自然是什么好的都捧到了苏斐南面前。别说如今国库充盈，只怕当年先皇给苏斐南留下来的金银财宝富可敌国！
但夏十七就是要找他的麻烦，他也没办法。
还是星沉给夏十七解了围 , “师父师父 , 你快去给大哥哥送礼吧，顺便问一句，他为什么要言而无信？”
施院长觉得奇怪 , 言而无信四个字在他舌尖上滚了一遭 , 他却怎么都想不明白苏斐南何时言而无信了。
夏十七捏了下星沉的小手掌，轻道 , “那你去学堂，师父今日还有很多事情要做。”
即便她心中有气，但她也还是要将这份礼物送给苏斐南，然后她就跑得远远的。
施院长振袖拱手，行了一礼过后，眼神清朗地目送夏十七进了王府侧门。
夏十七一路慢悠悠地走着，她不急，手中的锦盒看似很轻巧，实际上却很有分量。她一步步往前 , 绕过水岸花榭，经过青山丛树 , 走过岸芷汀兰 , 涉过小桥流水 , 才来到了苏斐南的书房面前。
其实，她知道苏斐南不见得在这里。他今日就要成亲了，他希望自己不要看到这一幕，也希望自己能放下心结 , 所以夏十七才决定送星沉去翰墨轩之后不再回来，谁知道半路碰上施院长。
她曲起指节 , 轻叩在门扉上 , 敲了三声。
“笃笃笃”的声响回荡着，门内毫无动静。
夏十七松了口气 , 推门而入 , 径直来到了桌案前，正要放下锦盒就走 , 目光却被桌案上的一副丹青吸引了视线。
悬崖峭壁，浓雾云海，巍巍青松如墨，碧蓝湖水湛湛。有一女子破出水面，矫健明丽的身姿宛如一道绷紧了的弓，笔直又挺拔。她背后的乌发黏成了一团，却默默俯伏在她肩头，更衬得白皙脖颈温润如玉。
这是……她？
夏十七怔了片刻，想起昨日她与苏斐南遭到追杀 , 跃下悬崖之后，便跌入了碧蓝湖水中。而那时 , 苏斐南托着她的腰身 , 将她奋力往上一送 , 她才得以先跃出水面。苏斐南而后才出来，却清晰地瞧见了她破水而出的一幕，原来他什么都记得。
“……稍后再言。”
门外长廊上隐隐传来走动的脚步声，夏十七匆匆将锦盒放下 , 拿起狼毫随手扯了张宣纸，就着润湿的狼毫直接写下几个字——翰墨轩送。
然后将还没干的字迹往锦盒上一贴 , 夏十七翻身从窗口跃了出去。门外 , 苏斐南的步伐轻滞。
随即，苏斐南和管裕一前一后走进书房。锐利目光先是从两侧滑过 , 才最终落在了桌案的东西上。
苏斐南行至窗边 , 负手而立，身姿素白 , 皎皎如明月。
管裕在他后头轻道，“王爷，马上就是吉时了，您该要换上喜服去迎接顾侧妃了。”
顾侧妃……
原来顾清慕已经有了名分，今日过后，她就是这王府中名正言顺的侧妃。起初那些丫鬟说这些的时候她还没有什么异样，如今她想到此事，心口蛊虫又开始作妖。
夏十七安静地伏在灌木丛后，一手紧紧攥着胸口的衣襟 , 冷汗直冒。
苏斐南沉默着，管裕又催促了一声 , “王爷 , 不论如何 , 今日您总该要去接一下顾侧妃，不然何以昭示您对顾侧妃的爱怜？”
夏十七一梗，好不容易才崩住的呼吸就这样裂出了一道口子。
隐约中，似乎有探究的眸光从自己身上滑过。夏十七垂着眸，身下青草烂漫 , 鼻尖满满的都是好闻的清香，然而她嘴里却在发苦。
爱而不得 , 其实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。
夏十七听见苏斐南道 , “传侍女进来。”
在管裕击掌示意过后，便有侍女捧着一应物事鱼贯而入。约莫就是一炷香的功夫 , 苏斐南已经换下白衫 , 穿着喜服靠在窗棂边上。
“王爷——”
苏斐南回眸轻叹，“管裕 , 本王听你的。”
他回了身，修长挺拔的身姿渐渐远去。夏十七缓缓抬起眸光来，只能瞥见那一袭红袍张扬远去。
人这一生，能穿几回艳红的衣裳？又能成几次亲？
夏十七默默在心中告诉自己——她要放下。
……
“夏姑娘！”
夏十七走过层峦假山之时，忽的被一道清亮柔软的女声唤住，她蓦然回眸，瞧见夏小荷正捧着什么东西朝她走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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