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十七没有动作，她维持着微微侧身的姿势 , 眸光穿透白龙刚的侧颜 , 静静望向了远处的琉璃高瓦。
丝丝光线在琉璃瓦、金顶上跳跃 , 从云层中漏出的金光是雨后初霁的清澈美丽，云朵逐渐变成金黄的颜色，淡淡扑在面上的清风里仍旧有着寒意。
她低低地开口，“什么事情？”
白龙刚说的事情，不会太容易 , 也不会太难，毕竟他要考虑到夏十七愿不愿意去做。是以夏十七心中并不担心 , 反而连思绪也放空起来。
白龙刚覆唇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 , 转瞬之间，她紧紧攥住了自己的掌心。
“你当真？”
夏十七别过头 , 认真地望着他。
白龙刚清浅一笑 , 英俊容颜上透着几分志在必得，“我从不说假话。”
夏十七凝眉 , 忆起他方才说的那句话，眉心便是轻轻一皱，“你有何意图？”
白龙刚这才一顿，满是深意地直起身盯了她一眼，什么话都不曾说。很快，宫女便来传唤夏十七。
夏十七记着白龙刚方才与自己说的话，心中忽上忽下，竟是有些激动。
她未曾想到，白龙刚进宫，竟是为了此事！
若她能帮他做好，那么或许 , 苏斐南的困境真会迎刃而解。
当下，她倒是忘了自己面临的困境——即使她脑中有关于霓裳羽衣舞的记忆 , 那也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 , 她不曾练习过舞步 , 只怕是再有天赋，也无法惊艳众人的眼。
也许，她还会如同大多数人心中预料的那般，先是装模作样地舞动身子 , 旋即也不知道哪一步出了错，踩着了自己的裙摆跌倒在地。那时候 , 众人笑声如雷 , 指着她就像在看一个傻子。
夏十七轻咬住自己的唇瓣，暗暗对自己说道 , “十七 , 别给苏斐南丢人。”
她紧攥住自己的掌心，粉色的指甲掐着虎口 , 愣是留下了一道殷红的痕迹。
而心口的蛊虫，像是察觉出了她的紧张，扭动得越发欢快，却并没有弄疼她。
那些被夏十七藏到腰间布袋里的蛊虫也像是被什么召唤了似的，有些躁动，夏十七放下手，轻按了一下腰间。
她没有抬头去看殿上的情景，只低着头走自己的路。耳畔，丝竹管乐声不绝于耳 , 一道清朗的嗓音穿越众女的银铃笑声，直落在了夏十七耳畔。
“夏姑娘，你可准备好了？”
苏哲谦说着 , 笑瞧了关婧敏一眼 , 低低道 , “敏敏，若是她跳得好，你可愿意为她抚琴一曲？朕记得当年，朕就是被你一曲凤求凰彻底折服了。后来你又在朕面前跳霓裳羽衣舞 , 朕心中就想着，这世上怎会有这般美丽优雅又满腹经纶还能歌善舞的女子？”
众人见苏哲谦低低与关婧敏说这话，二人侧身靠近的脑袋那般亲密 , 透着几分夫妻恩爱 , 登时就有人恭维笑道，“皇上与贵妃娘娘真是恩爱！”
“是呀，咱们瞧着也眼热呢。”
“娘娘真是好福气！”
关婧敏听得耳畔这些话语 , 不动声色地捏紧了自己的手指 , 淡淡一笑，“你们比本宫更为年轻貌美，日后前途亦是无量！”
但谁能嫁给比皇上还尊贵的人呢？
众人只是干笑 , 没有接茬。
夏十七静静立在大殿中央，没有乐声为她伴奏，这些人像是遗忘了她似的，十分热闹地奉承苏哲谦和关婧敏。
唯有两道灼热的眸光落在她身上。
顾清昭心中微动，施施然起了身，从怀中取出了一个椭圆形的物事，他举到唇边，自丹田中酝酿升腾出的一股清气骤然呼出，这枚陶埙通体柔润毫无杂质 , 吹奏而出的声响清越动听，一下就将许多人的视线吸引了过去。
苏斐南淡淡将自己停留在夏十七身上的眸光移开 , 余光瞥见身侧顾清慕紧攥的掌心 , 忽的勾唇。
想必 , 那位也同她一样，嫉妒地很吧？纵然夏十七毫无凭靠，却有顾清昭肯为她挽回颜面。至于他……
苏斐南心中暗叹，十七 , 别怪我。
他的眸光变得森冷低沉，幽黑的凤眸中 , 影影绰绰的光只显得冷凉。
关婧敏也被顾清昭吹奏的埙声吸引了注意 , 是以并没有注意到自己身侧苏哲谦眸中一闪而逝的嗜血凶狠。
乐声既起，随着埙声响起之后 , 一阵大气磅礴的乐器合奏之声终于慢吞吞而来。这乐声悠扬 , 轻缓，像是一阵阵的清风吹拂 , 在温暖的大殿内仿佛有繁花次第盛开，众人不由得闭上了双眼细细聆听。
霓裳羽衣舞的曲子本就华丽凄美，却因为这一阵埙声，乐曲的基调都变成了轻柔舒缓的节奏。那埙声像是引领着乐者前行，轻柔悠扬，低低地，却凌驾于所有乐器之上。
“呀！夏十七还在跳舞呢！”
众人忙睁开眼，却见眼前仿佛有极为绚烂多彩的光绽开，在大殿中央 , 有一人独自起舞。
先前她的步伐还凌乱着，像是不熟悉舞步 , 连伸展的姿态都透着一丝僵硬。
但这一幕却没有多少人瞧见。
夏十七闭上了眼眸 , 脑海中的小人逐渐变得清晰 , 那个身着桃红色抹胸襦裙的小姑娘嘻嘻笑着，背朝她，身姿婉转优雅，小小年纪已有倾国倾城的风范。
夏十七于是跟着她学 , 心中隐隐有了把握。
于是一扬手，一倾身 , 每个动作都蕴含着无尽的柔美惊艳。随着曲调变得高扬 , 她旋转的舞步也越发轻盈灵巧，随之扬起的墨色青丝在空中飞舞 , 纤细的身姿宛如壁画。
顾清昭眸中亮光闪闪 , 他一边吹着埙，一边离开桌案 , 缓步朝夏十七走来。
他今日穿的一袭冰蓝色直缀长衫，腰间一抹深蓝色的束玉腰带上还垂着流苏，此时他风清云朗的姿态映入众人眼帘，清隽温润的眉眼中溢满了温柔，当真是公子如玉！
夏十七紧紧闭着双眸，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，似乎只能随着这乐声，一直旋转，旋转……
高台上，关婧敏面上血色尽去。
她死死掐着自己的虎口，朱红色蔻丹深深潜入了掌心的血肉 , 她却犹自未觉，而是狠狠盯着夏十七绝美的身姿 , 一颗心猛地沉到了谷底。
关婧敏微微启唇 , 无声呢喃，“她竟会寒微知步……她怎会！”
一旁 , 苏哲谦并没有注意到关婧敏的异样，他盯着夏十七的舞姿，面上露出了满意的神情。而后不动声色地点了下头，心中一个想法悄然形成。
或许 , 纳她为妃亦是个不错的选择。
“她怎会霓裳羽衣舞？唐欢，你不是说，这舞步是你从陈王世子那儿要来的吗？”
台下桌案前 , 一女子用力扯住唐欢的臂弯 , 急急问道。
唐欢亦是烦躁地蹙着眉心，娇媚明艳的容颜上出现一抹不该有的深沉 , 她低低喃喃，“莫不是他骗了我？那舞步他也许给过别人！”
“你！”
女子气急 , 直到沈碧玉幽幽开口，“史莹莹 , 你为何要生气？不过是一份舞步罢了，你瞧她跳的，确实比我们更好。”
史莹莹回眸，怒视她，“沈碧玉，别以为你有些习舞的天赋就可以藐视我们！若非你家中有半本残本，我才不许你来与我们一同跳霓裳羽衣舞！”
沈碧玉不明意味的笑了一声，垂眸浅笑的姿态有着无比从容的平静。
“可巧，若非你们得到了那半本残本，只怕我也不愿与你们为伍！”
“你休要欺人太甚！”
唐欢蹙眉道，“好了！”
她的眼神转向一旁，而后略带警告地回过身来瞪了她们俩眼 , 低声道，“事已至此！只怕咱们中间有人泄露了舞步 , 且不管是谁泄露的 , 当务之急 , 乃是要打压夏十七。”
沈碧玉凉凉开口，“你是国公府的嫡出小姐，需要担心什么？来年选秀，定然少不了你的名额。”
唐欢狠狠望着她道 , “路乃是人走出来的！我并不想靠着家中人为我铺路，此番我花了大价钱大心思才得到的舞步残本，怎容他人坐收渔翁之利！”
“哦？陈王世子不是欢喜你吗？怎么你还要花心思去向他讨要？”
沈碧玉简直看热闹不嫌事大。
唐欢和史莹莹都气得咬牙 , 各自扭了头去看大殿中央舞姿优柔 , 收放自如的女子，她恍若无人一般翩翩起舞 , 明明是在温暖如春的大殿 , 她却让人有一种身处寒雪之中姿态坚定的感觉。
王之芸悠悠品了一口龙湖银针茶，眸中似笑非笑。
“这夏十七 , 是个有趣之人。”
王之芸几乎可以断定，那寒微知步的秘诀定然没有泄露，唯一的可能便是夏十七无师自通。或者说，她原来就学过……
顾清昭立在离夏十七不远的地方，他悠悠舒缓了节奏，让埙声变得缓慢下来，自有一种清雅出尘的味道。
夏十七在结束这一场舞之后，人还是怔怔地。
她脑中的小人儿笑了一声，怪叫道，“哎呀，阿颜你竟发现我了！”
夏十七静立在大殿中央 , 轻轻掀开了眼帘。
小人儿的音容笑貌似乎还在眼前。
“阿颜，你本就属于这个地方。”
返回
>
我要捧场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