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炷香前,夏十七走路带风 , 沿途找过来 , 问遍了站岗侍卫和丫鬟有没有看到星沉 , 可她哪里想得到,星沉是去了侍卫房闹腾昨日的两个侍卫。
那两个侍卫才刚从夜班下来,换了轮值的人正要躺下休息,星沉一脚踹开门 , 跑进来往他们身上一栽。
“可算找到你们了!”
两个侍卫对视一眼,眼里都写满了绝望!
好困啊祖宗,让我们睡一会儿不行吗?
此处暂且不表,夏十七经过苏斐南书房之时 , 听见高高院墙内呼呼作响的风声与剑声 , 脚下一顿,转了个方向走进去。
苏斐南正持剑凌空 , 骄阳初升 , 他一剑挥出的姿态潇洒绝尘。
黑色衣摆在空中飞舞,腰间的同色腰带蹁跹霸气 , 夏十七有些微微愣住,当苏斐南转过如玉容颜,惊鸿一瞥,夏十七心头狂跳。
这一眼,也让苏斐南看清了不远处的夏十七。
他缓缓收剑,运气平复周身的凌厉气势,重新做回了那个平静无波的煊王爷。
“十七,你来了。”
话语之间的熟稔,好像他们从来都是好友。
夏十七眨了下眼睛 , 唇角毫无笑意,她静静地看着苏斐南将剑背到身后 , 抬步向他走来。
许是他平静淡然的模样太让她愤怒 , 夏十七轻声说道:“王爷 , 我是来向你告别的。”
苏斐南脚下一滞,如果夏十七仔细看,便能看见他瞳孔里的紧缩,她会知道自己对于苏斐南的意义并不如她想的那么普通。
但夏十七转过了眼眸 , 她看向一旁苏斐南亲手栽种的紫玉兰,花势蓬勃 , 迎着璀璨的阳光绽放出不可思议的美丽光彩。
紫玉兰 , 是关婧月喜欢的。
苏斐南在三年前亲手种下。
夏十七闭了闭眼眸,将眼底的悲伤失落藏起 , 再面对苏斐南 , 她又是那个在雁回山上第一次见着苏斐南的高冷女人。
“为何?”
苏斐南喉结滚动着,良久才问出一句。
即使他知道夏十七要离开 , 他也知道他留不住她了,可他还是想知道为什么。
夏十七道:“我不喜欢这里。”
何况她离开,对苏斐南而言也是解脱吧?
夏十七悄悄握紧手心,尖锐的指甲差点戳进肉里,她却浑然不觉。
苏斐南沉默片刻,淡淡道:“好,我派人送你走,我等下要去一趟瑞王府,就不送你了。”
他去瑞王府还不是为了关婧月!
夏十七的身子摇晃了一下,苏斐南赶忙伸手托住她的手臂 , 皱眉说道:“你身体不好就别急着走了,再留下来一段日子也好。”
“不了 , 我今日就想离开。”
苏斐南没有错过她脸色惨白的模样 , 他握住夏十七手臂的手指紧了紧。
“十七 , 你看起来不舒服,还是再留下来一段日子,我让太医给你调理一下身体。”
太医连关婧月都治不好,还想调理她的身体?
夏十七用力挣开苏斐南的手,花尽了所有力气 , 她后退一步,冷声道:“苏斐南 , 你我两清了,不用你管我!”
苏斐南微微眯起眼眸 , 当他脱去平静淡漠的外衣,他还是那个在战场上呼风唤雨的将军!他有着最凌厉的手段和最锐利的杀气 , 而当他竖起铠甲对外 , 夏十七才觉得自己好像从没有真正认识过他。
明明是太阳初升时的温暖,夏十七却觉得如同处在寒冬腊月的雁回山上。
眼前人黑发黑袍 , 清隽俊美,然而下颌绷紧,眼神幽沉如寒潭,好似暗夜修罗!
夏十七抿紧了红唇。
星沉和春姚就是在此刻到来的,他们连院子门口都没有靠近,却提前感受到了里面吹来的冷风,让人瑟瑟发抖!
春姚的牙齿上下打着架,“星,星沉少爷,我,我们就,就别进去了吧?”
眼前的场景好恐怖 , 王爷好像要吃人似的,娘,她想回家!
星沉用力回握她的手指 , 给她鼓气道:“不怕,大哥哥就是个纸老虎!我师父说的!”
春姚欲哭无泪 , 星沉要拉她进去 , 她也没有办法。
“师父师父——”
星沉欢快的脚步忽然停住,夏十七的眼神已然看了过来。
嘤嘤嘤,师父也好恐怖,像要吃人似的 , 星沉咽了咽口水,拉着春姚一步步后退 , 他压低声音:“春姚 , 我数一二三,我们就一起跑!”
春姚颤抖着应道:“好,好的,星沉少爷!”
然而没等星沉喊出“一” , 夏十七的嗓音传过来 , 阴测测的,星沉心里打着鼓。
“星沉 , 你过来。”
星沉嘿嘿笑着,小声推拒道:“师父,您想对我做什么?星沉先不过去了,等您说清楚您想对我做什么,我再过去。”
夏十七眼眸轻眯,“你不听师父话了?”
星沉心里怕得要死,他在雁回山上的时候,师父从来没这么吓唬他过。但他见过那些招惹师父的男人,无一不被师父放蛊虫狠狠折磨了一顿,那时候他就知道,千万不能惹女子!
尤其是他师父这样的女子!
“你们走吧。”
似是累极 , 又像是最平静的一句话,苏斐南侧过身 , 剑光在他身后微闪。
夏十七维持着扭头看星沉的姿势没有动 , 呆了一会儿 , 她迈动步伐,和苏斐南相背而行。
这一次说再见,那就是真的不再见了。
夏十七想起了很多很多的事情,最终眼前定格的 , 却是那一天,雁回山上 , 男人躺在塌上黑线遍身 , 缠得他痛苦低吟。
她第一次能够与病人心灵相通,知道这个男人太痛苦。
说不上来是同情还是怜惜 , 她面无表情地放出自己最金贵的蛊虫 , 直到小虫子吃了一肚子毒素,半夜躺在笼子奄奄一息 , 她都不曾后悔救过他。
星沉小心地抬头,却望见夏十七眼里隐隐有着泪光,莹莹的水色在她眸中潋滟生光,星沉心头顿时装了个大石头。
他一声不吭地跟在夏十七身后,连春姚欲语还休的神色都没有顾及。
“师父,”他瓮声瓮气地说道:“您的包重,让星沉来拿吧。”
夏十七没有理他,星沉头一回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,就差跟猴子似的抓耳挠腮了。
“师父 , 星沉知错了,星沉不该乱跑 , 请师父不要伤心。星沉……星沉以后都一直陪着师父!”
夏十七脚步忽然停住。
星沉一股脑撞上她的后背 , 明明是他鼻子最疼 , 他却跳到夏十七跟前,仰头抱住她的腰:“师父,星沉有没有磕痛你?”
夏十七终于抬手,沉默着按在他的发顶,她慢慢地说道:“你留下来吧 , 他能为你找到家人。”
星沉眼里有着疼痛,即使煊王爷能帮他找到家人,他也绝不会抛弃师父!
可下一刻 , 夏十七用力扯开他抱住自己的手 , 大步走在前头。
星沉愣了片刻,跌跌撞撞地跑起来 , 张开手臂哭喊道:“师父 , 你不要丢下星沉!星沉不要找家人了,师父就是星沉唯一的家人!星沉只要师父!”
然而,他哪里追的上一心要走的夏十七。
书房内 , 星沉的哭叫传入苏斐南耳里。他手中一顿,硕大一滴墨顺着笔尖坠落在宣纸上,洇开好大一片墨渍。
苏斐南怔神了半晌,天刹无声无息地出现:“王爷,天河和天逸已经带人出发了。”
“好,你和他们保持书信,如有异状,立刻告知我。”
天刹垂下目光,应道:“遵命,王爷!”
他一如来时 , 去得毫无踪影。
苏斐南抬起被笔墨打乱的宣纸,揉成一团就在一边 , 又拿起一张宣纸 , 沉重落笔 , 抑扬顿挫。
他的字,一如他的人,凌厉如风,毫无余地!
夏十七带着包裹出了府,管裕已经在王府门口等着 , 见夏十七一眼都没看他,要从他身边走过,他忙开口叫道:“王妃请留步!”
夏十七自认不是王妃了 , 没有搭理他。
管裕暗自叫苦 , 快跑两步追上夏十七:“王妃,王爷已经为您准备好了出行的一切东西 , 都在马车上。”
夏十七还要再走 , 管裕一下挡在他身前。
“你拦我做什么?”
夏十七皱眉,侧身想从另一边绕过去 , 管裕比她更快地移动身形挡住。
“王妃!您要走到雁回山,至少是七天七夜的路程,您就算不顾着自己,也要顾着星沉少爷,他年纪小,怎么走得动那么多山路?”
夏十七道:“星沉会留在王府……”
“师父!!!”
星沉震天动地的喊声从背后传来,夏十七只觉一具温暖的小身子靠在她身后,他用力抱紧夏十七的腿,哭得上气不接下气。
“师父,你如果非要丢下星沉,星沉不如死了算了!”
夏十七沉默 , 在管裕的尴尬里,她低低说道:“星沉 , 我是为你好。你留在这里 , 才能学会更多的东西。”
而不是跟着她在雁回山上一辈子种草药。
夏十七认定了苏斐南会好好照顾星沉 , 所以她并不担心。
星沉抬起哭得一塌糊涂的脸,惨兮兮道:“星沉跟着师父,才能过得好。别的什么东西,星沉不要!星沉只喜欢师父!只要师父陪在星沉身边,星沉也不要找家人!星沉离不开师父啊!”
一番话 , 说得夏十七眼眶微湿。
管裕多精明睿智的人,立即说道:“王妃 , 星沉少爷毕竟不是王爷亲生的孩子 , 若是王爷日后有了子嗣,星沉少爷该如何呢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