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长相极为普通,额头很窄 , 颧骨高 , 眼睛小。
六个人中我注意到他再看我。
对视的那一刻我明白 , 他和我一样都在装。
他的眼神不同于他周围的几个混混,那是一种更危险的光。
虽然穿得和身边人差不多 , 但他散发的气息 , 特别窒息 , 令我不适。
我别开目光后心跳极乱 , 很想立刻离开这是非之地 , 离那个男人远一点。
昆子叫为首的男人“丧彪” , 明面上是这区保安公司的经理,实际上大家都知道是私下搞帮派。
在他和昆子的对话中我听出,丧彪以前去了昆子的那个区,在一家有名的夜总会被两个小姐玩了仙人跳——
丧彪一到旅馆 , 等他的不是那两个要跟他双飞的小姐 , 而是两个五大三粗的男人。
门一开就给丧彪头上罩了黑布 , 兜头给他揍到没脾气,接着扒光了转移到别处,让他找人送两万块钱到指定地点,否则就切了他胯下的兄弟。
丧彪怎么说也是这区第二大帮派的第二把交椅,丢了这么一个人尽皆知的脸,怎能咽下这口气!
可找遍了上海滩也没那二男二女的影子,徒留下丧彪有气恨无处发泄。
而那个夜总会那段时间正是昆子负责看场的,所以认定是昆子跟骗子们串通好的,就要找昆子的麻烦,两人的梁子也是那么结下来。
昆子当场嗤了一声 , “你脑子有坑,我坑就只坑两万?活该你被骗,小姐和女骗子分不清!”
丧彪仗着人多当场发飙 , 急赤白脸地就冲着昆子去了 , 昆子一直自称自己一个能打十个 , 当然是不惧了,挺胸迎战,但是他们两个被昆子身边的两个当地混混劝下……
女服务员虽然壮实 , 但显然也被这场面吓到 , 冲出了门 , 可能是跑去叫老板过来。
我瞥了一眼门口 , 想趁乱溜走 , 可偏偏那个让我不适的男人堵在那里。
好死不死地 , 我看的时候,又和他对眼了,他整个人愈发和丧彪几人格格不入。
他就一直盯着我看 , 令我发毛,我只能又往昆子身边站了站……
气氛凝固 , 屋里弥漫了烧焦气的气味 , 但我总觉得还有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。
我想可能是那个生羊腿的关系……
它里面的肉还都是生的,靠近炭火的一面现在烤成了黑色。
方脸平头的胖老板带了两个长得和他很像的男服务员进来,好言相劝,但是丧彪一直挥手,推搡老板,让他走开别碍事。
丧彪他给雷声大雨点小的错觉,按理说他这种暴脾气早就该动手揍昆子的,怎么还有空搭理老板?
难道……
他其实就是想让昆子在他的地盘上服软?
我越想越觉得有可能……
他想让昆子说些什么多有得罪之类的话,然后让他在手下面前长回威风,给他过去丢的脸面刷一层粉,之后差不多就会滚去别的包间吃了……
昆子今年二十三 , 正是血气方刚,叫嚣 , “丧彪 , 你别他妈拿老板出气 , 人是开店不欠你的,我就问你 , 今天带着兄弟过来是吃饭还是‘吃鳖’ , 吃饭你麻溜滚去吃 , 要是想吃憋,我双拳奉陪!”
说完昆子晃晃他两个斗大的拳头。
我一头黑线 , 心中顿时一万头草泥马碾过,怀疑他脑里有坑……
这个分不清形式的笨蛋 , 不服也罢了还要挑衅 , 双拳难敌四手,他也不数数对面那是几双手!!
但我也明白如果昆子在这区服软,传出去也不要在我们那区混了,甚至整个道上 , 都混不下去。
这么无解……令我绝望。
而且最让我介意的是那个男人 , 他不像其他人脸上带着愤怒或不屑的表情。
他越没表情 , 我越心慌,因为一个人不动声色,我就无法估量他的深浅。
我是觉得,没有机会,就该自己创造机会,处于被动的话,往往会被动到死。
于是我鼓足勇气,摇了摇昆子的胳膊,“昆子……能算了么?你这样我真的好怕……这不是我认识的你……”
我给他使眼色,眉毛鼻子和嘴巴全挤在一起 , 希望他能明白我的怒气。
昆子看着我愣了。
我咬牙,这个傻叉 , 愣头青,不用说刚才一定是忘记并无视我的存在了!
但是幸好他念及旧时友情 , 真的隐忍了下去 , 烦躁地吐了声,“操!”
我明白,按照他只会用拳头说话的思维 , 今天这一架是在所难免的 , 因为他根本就不屑说套话 , 是能动手绝不逼逼的那种人 , 他忍下去 , 已经是极大的让步了 , 这意味着,面子也是要丢了。
但是他打赢了还好,打不赢我也有生命危险啊 , 再加那个让我心堵的男人……综合评估 , 打起来昆子绝不占上风。
“行了丧彪 , 今天咱俩谁也别再来劲了!你想练,你挑个日子,今天我跟兄弟和媳妇出来吃饭图个开心,黑社会也有下班的时候,别跟这个点儿折腾了,兄弟们都饿着,赶紧吃去!”
昆子说完拿起桌上一瓶啤酒,“过来你地界,没给你打招呼,先给你赔个不是了!”
咕咚咕咚他一饮而尽,咚地空瓶立在桌上。
丧彪等人斜眼看着 , 不说话。
旁边两个混混也是属于这区的混混,但不属于丧彪这种大帮派的 , 可能是底下私交还凑合 , 就开始打圆场 , 说昆子是他们老朋友,来这区请客 , 卖他们老大一个面子。
一人圆场肯定不够 , 另一个混混适时帮腔 , 随口笑说,丧哥这么喜欢这屋儿干脆留下一起吃得了!哈哈哈!
哪知那个丧彪竟然同意了……
在我 , 昆子和两混混一脸的懵逼中 , 丧彪让服务员加六把椅子。
他坐下后对身边人说 , “昆子请客这可是难得,薄面我们得给他啊,都坐都坐!”
他们六个人围桌坐下,丧彪又让服务员上两只烤全羊 , 四箱青啤 , 十头大蒜。
我都听愣了,几乎怀疑他之前那样是不是故意蹭饭……
昆子默默看着我 , 我明白点点头。
他跟本就没有钱请客,像他这种底层的看场子马仔,能捞偏门大赚一笔的事儿,根本轮不到他。
他这种虽然工资日结,但开销也大,比如为了面子和兄弟们吃饭联络感情,养女人,睡小姐,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, 更不提还要孝敬一些白道人物……存不下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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服务员问是店里烤好端上来还是客人自己烤,丧彪说要新鲜的自己烤之后 , 服务员离开。
然后我算了算 , 烤全羊九百八一只 , 两只就要两千,四箱啤酒再加上昆子他们点的羊腿……可以,这一顿直接花掉我三千多!
为了打听点翟队的消息 , 我真是亏死了。
一晚上花掉三千很肉疼 , 而且还不是花给自己的。
想到钱就想起程启东 , 真的还不如去问他 , 不但不用花钱,说不定还有钱拿……
我看看丧彪几人 , 算了,就当破财消灾了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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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人桌坐九个大男人很局促……可以说是肩并肩 , 臂碰壁。
毕竟吃人嘴短,还一次性吃了三千块,于是等待全羊的时候丧彪手下的人开始自我介绍 , 至少让昆子明白都是被谁吃了。
那个让我一直不适的男人绰号沙戒。
昆子笑,杀戒?大开杀戒?
沙戒说 , 是沙子的沙 , 戒律的戒。
昆子问,怎么不交个霸气点的名号?
丧彪得意吐烟,“名号那都是虚的,沙戒可是闹过傅九的一个场子,一挑二十全身而退!”
昆子脸色一变,“他敢闹傅九,还能活到现在?唬谁呢!从傅九眼皮底下逃了?”
我浑身一个激灵……闹了傅九就不能活?
“傅九虽然不在,但他关系硬啊,私下找警察堵我这兄弟,结果!”丧彪猛一拍桌子,“谁来都拦不住!监控都没留下一个!警察到现在都不知他长啥样儿!哈哈哈!”
昆子将信将疑,不由多看沙戒几眼。
我暗自心惊,这么难缠的一个人么……无意中抬头 , 他还在看我,真见鬼!一定要想办法走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