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没多问,感觉他只是想吐露 , 并不是想聊天。
“从小 , 大哥就给我剥虾 , 剥螃蟹,挑鱼刺 , 说吃这些海里的动物 , 脑子才好使 , 嘌呤高。吃陆地上的 , 容易四肢发达头脑简单。”
我心想 , 他哥真是一竿子打翻一陆地的动物。
“那年我十七 , 过完年就该去军营报道了,饭桌上他还给我剥虾。我爸看不下去,说大哥这是教育庸俗化 , 思想资本化 , 这么培养出的 , 只能是个腐朽堕落的产物。”
听到这里,我暗暗赞同,真是知儿莫若父。
“我还没来得及纠正那老头,他们一个个三十好几的人,趁机起哄说也要大哥给他们剥虾。大哥觉得好笑,就给所有的弟弟,一人剥了一个。后来……年年如此。”
……原来是这样……我皱眉看向傅九,他喉结上下滚了几滚,表情淡淡的。
他给自己又斟了一盅 , 饮尽再倒,整瓶酒已经空了。
之后他拿打火机点烟时,火苗好几次才对上……
傅九呼出烟 , 盯着那一团渐渐弥散开的灰雾……我意识到他可能是喝醉了。
果然 , 他之后的话没头没尾的 , 说起了大院的种种,似是陷入了某种回忆。
我听不太明白 , 只是一直在想 , 这可以随便在酒桌上说吗,不都应该是保密的?
“那时候 , 军区大院和机关大院还隔着一条街 , 但从很久以前 , 就一直都不对付。军区的认为机关大院的人特别迂腐特别社会 , 机关的认为军区蛮横不讲道理。
后来,就出了事儿……加上那时候我爸岁数也大了,禁不起折腾 , 也去了。”
傅九没说出的什么事 , 只看着手里的空酒盅 , 失焦的桃眸恢复了平静。
“六哥他们,在边境执行任务时死了,四哥在军演中丧命,本来挺闹腾的家,一下子就剩下四个人。
七哥成了家里的老大,他也就比我大四岁,担负起大哥的角色。
后几年的年初十,就我们三个一起过,围着圆桌……七哥给我和五申剥虾 , 剥螃蟹,他技术不好……把海鲜的鲜味儿 , 都弄没了。”
傅九面无表情 , 一手夹着烟 , 另一只手里攥握着空酒盅,硌得指节发白。
我的心骤然发紧……什么意思 , 他是说他的家里人,全死了?
那么一大家子人……到底是怎么回事……
我皱眉看他 , 好奇 , 却不敢问。
“后来七哥遭人陷害 , 下落不明……我带着傅五申和七个拜过把子的战友离开北京 , 落沪为寇 , 整整九年。
也不遗憾,毕竟年年除夕能给我弟弟剥虾,生日给他点蜡。”
傅九叼着烟转过脸 , 眼珠子打量我 , 弯起嘴角。
我意识到有些不对劲……他这么看我是什么意思……
他朝我呼出烟 , 我呛的直咳嗽,薄淡白雾里却见他眯着眼笑,“其实你刚才的感觉真没错儿……”
“啊?”我不知他在说什么。
傅九扫一眼宽大的圆桌,“你数数,这儿有几张空椅子。”
我觉得他莫名其妙,但依然数了,说:“八个。”
傅九不出声,只是笑。
他的笑容令我非常不舒服。
直到他忽然勾住我的后颈,将我凑向他的脸——
“没错儿,我那八位哥哥,一人坐一把 , 陪我吃饭。” 他一身酒味,邪气四溢。
我全身的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!
冷汗一滴一滴地顺着后脊滑落下来……我试图挣脱,可傅九的手却扣着我的后颈死紧!
我又气又怕 , 额角的动脉突突突地疯跳……我瞪着他 , 却也将他眼中的忿 , 怨,与哀伤……看的清清楚楚。
我心里又忽然发堵,觉得他也挺不容易的……
傅九凑到我面前 , 他鼻间的温热气息喷在我的鼻尖上 , 哑声道:“……我一丁点儿都没想过 , 今年的年夜饭 , 我会自个儿吃……全都是拜你所赐。”
我的心忽然像被人揪紧 , 一下子喘不过气。
几个月前他第一次去学校找我 , 就对着我说过的这一番话……背后的一切,竟然是……
我觉得他记仇的同时,也有点过意不去,但是……错难道在我吗?
我不敢发言刺激他,生怕他真把我杀了泄恨。
“秦老师 , 你说你怎么能不令我 , 刮目相看。”
我垂下眼 , 这种时候不应该对视的。
傅九手从我的后颈移到肩头,有一下没一下地,玩弄着我那被烫焦的发梢。
“你真的该庆幸,你救了我。”他拖着音调,紧盯着我,“否则……我可能真的会给你坟前,放一把空椅子,再把你这颗小脑袋,放在上头 , 祭奠。”
我紧紧抿唇,一句话都不敢说 , 他喝醉了,我不能跟醉鬼一般见识……
就在我以为会有暴风骤雨降临时 , 傅九冷哼一声 , 松手放开了我。
我顿时有种死里逃生的感觉,更不敢过多造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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依然不愉快的一餐结束后 , 傅九没有食言 , 他换了一身衣服送我回家。
这次他没有酒驾 , 是手下那个光头男开车。
七点钟到了市区 , 我要下车。
傅九说还没到我家 , 我说要先去一趟医院 , 看望孟小楠。
却没想到,傅九将我送到了华山医院。
他在车里等我,我刚要关车门 , 他却说让我做好心理准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