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里,站着一个浑身泥泞 , 手臂浸透鲜血的男人。
看清来人的那一瞬间 , 我的心脏砰然剧跳 , 百种情绪纷涌上心头。
有喜悦,委屈,和对他的担忧……
然而……他整个人又好像有什么不太对劲……
他站在那看我 , 雨水顺着他垂落在额际的头发滴下 , 如地府的阴风般悄无声息。
湿泞浸血的西装外套 , 毫无情绪的面容 , 胸膛起伏间,周身弥漫出死亡的味道……
这就是那个雨天 , 出现在我面前的梁京澈……他的样子。
我躺在地上凝视他 , 恍惚间想起了那些死神,他们带兜帽的黑色斗篷里面,是不是……就装着这样的一个人呢。
我一点 , 都不希望是。
……
他向我走来 , 两个光着下身的男人站起走向他 , 问他是谁,还未近身就被他揪住头发,对撞!
——嘭!
他们的侧脑被狠狠撞击到一起!
我不由自主的心颤,发抖,因为听到一丝细微声响。
我不确定那轻响是不是我认为的那样……我只知道侧脑是太阳穴,是头骨最薄最脆弱的地方……
我眼睁睁看着那两人像自他手中松脱的麻袋,扑地趴向地面,再也不动……
……死,死了吗?
我震惊看着眼前站立的男人,觉得不可能……
杀人,哪,哪会这么平静地站着呢……
他继续走向我……额前的发丝遮住了眉眼。
我吞咽了一下,看不出他的任何表情,忽然觉得他很陌生。
梁京澈来到我的面前,蹲下身 , 扯出我口中的布,扔到一旁。
他单膝着地 , 把我脚踝上的裤子一层一层提上去……呼吸沉重而绵长。
当他冰凉的手指碰到我的皮肤时 , 身体不由的轻颤,太阳穴与心脏突跳的频率更快……
觉得自己像被仔细整理的……猎物。
所以我凝视着他一动都不敢动。
他沉默着把我的打底衫扯回腰部 , 合上外套,将拉链一直拉到我的脖颈……
林苏苏连跑带滚地跑向门口……消失。
我不甘心她就这么逃走,可梁京澈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她一眼 , 他的手臂伸到我的背后和腿弯 , 将我抱离地面……往门口走。
-
地面上的两个人动了一下 , 我莫名松一口气 , 至少梁京澈不会是杀人犯了。
他抱着我沉默地走着。
这条走廊 , 左侧是半人高的栏杆 , 我透过栏杆看向下面两层,空无一人。
右侧是墙壁,灯将他和我的影子投射在一起,令我想起那个混乱的雨夜……
我皱了眉头 , 为什么一到下雨天,就没有好事……
他身上的血腥味很清晰 , 我有点担忧 , 也不知他是不是受伤了。
之前看他揍人的样子,好像也不太像。
于是我说:“我自己能走……”
梁京澈停下脚步看了看我,将我放了下来。
我踩到地面的时候,心中蓦地一动。
刚才明显感觉到他有一只胳膊停滞了几秒。
……难道他真的受伤了?
我看向他的脸,忽然看到走廊墙壁上有一个奇怪的影子……
疑惑回头,瞳孔骤缩!
瘦男人一脸狰狞地站在我们后面,他手中正举起一个木凳,狠狠砸向梁京澈!
我脑子里一热,下意识站到梁京澈的背后抬手去挡——
眼前瞬时一黑,鼻口间呼吸到的全是厚重的血腥味……
咔!
那是木头破裂的声音。
可我没有一丝痛感,只感到禁锢住我的那片黑暗,重重地震颤了一下!
我随着那股力量后退了几步,才发现整个人都在梁京澈的怀里,他抱住了我的后脑勺和腰,踉跄着停下……
他将我推开,说了一个“走。”
我狼狈地转过身 , 看到他挡在我的面前。
他身形还没有站稳,对面的男人已经捡起一根凳子腿冲了过来,“去死吧!”
他朝他的头抡了下去!
一道光芒闪在木头顶端,那是……
我的心跳骤停,大喊一声不要!
急势下降的木棍停在半空 , 那尖锐的光芒也顷刻覆灭在梁京澈的手中。
下一秒,男人被踢飞了回去!
木凳的腿滚落在梁京澈的脚前……被他踢到一旁,顺着栏杆的缝隙滚落下一楼……
他走向那个男人 , 血顺着他右手的指尖落在地砖上,一路随行……
……我盯着那些血滴浑身发冷。
果然是钉子。
他不疼吗?
为什么我的心脏好像被钉子戳了进去。
梁京澈揪起地上干呕的男人 , 将他抵在栏杆上……推了出去。
……
我腿脚发软,靠在墙上 , 怀疑是自己的眼花。
可是怎么看 , 前方确实只剩下梁京澈一个人。
我茫然地看着那个走向我的男人……
我想我永远都忘不掉 , 他一转身之后 , 那对黑眸中尚来不及收回的眼神……它们倾泻出的 , 是令我不安的,战栗的虚无……
可能就是从这一刻起 , 我才明白自己遇到的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。
-
地球最厚的地方,是一座离地心最远的火山。
最薄的地方,是海洋的最深处。
他眼中的虚无 , 好像就是从地心 , 到海洋,这之间的距离……
只是那时候我还不知道 , 这个距离其实是有名字的。
等我知道后,人已经沉浮其间,难以逃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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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他走到我面前的时候,那一种眼神已经不见了。
他将我扳过去,替我解开手腕上一直紧缚的包带……
我盯着前方,吞咽了几下,即使嘴里根本没有一点口水。
梁京澈站到了我的面前,低头凝视我,“别再自作主张。”
嗓音冷沉,沙哑。
我说不出话……眼睛不由自主地看向他的身后 , 那个栏杆的位置。
单层高两米八,这里是第三层 , 将近六米,那个人……死了吗……
也许是我的沉默令他不满 , 他捏起了我的下巴 , “听见没有。”
他的手指冰凉,不知是不是受伤的缘故 , 捏着一点都不疼 , 但他指缝间的鲜血太过刺鼻 , 令我一直紧缩的心脏跳得更响。
我点头 , 不敢忤逆。
梁京澈没有再说什么 , 往前走去。
我走了几步 , 又转头看了一眼那个栏杆的位置,沉默转身,跟在他的身后……
他用领带缠住了手,我看不到他手上的伤口严不严重。
其实我有很多问题想问……
比如他身上的血 , 他不是去看一个员工为什么会受伤 , 为什么就他一个人 , 刚才他被那个人打伤在哪了,他为什么会凑巧出现……高助理和司机小陈呢……
各种各样的问题在我脑子里冲来冲去,但我死死抿住了嘴巴。
不知为什么,今天的他让我不敢正视,也不敢说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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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到那一间办公室后,梁京澈坐到唯一的沙发上,神情极为疲累,之前那种令我恐惧的气势,一点都看不见。
他问我受伤没有。
我说一点事都没有,他就不说话了。
“你不去看医生吗?” 我出声询问。
“等高盛过来 , 我就走。”
我听明白了,他是想让高助理来看着我。
我压抑气恼 , “我可以陪你去医生那 , 或给去人搭一把手。为什么非要我待在这里?”
梁京澈抬头看我 , 他的脸色此刻十分苍白,我觉得他是不是失血过多 , 一时心中极为愧疚。
良久 , 他说道:“你不用这样的表情 , 也不用觉得欠我什么。让你遭遇危险是我的失责 , 待这等我回来 , 我会把一些事跟你说清楚。”
梁京澈的情绪看上去十分低落。
我想了想拿出包里的湿巾 , 递到他的面前,“你不是去看员工吗,为什么会把自己搞成这样……”
他的神情有一霎那的恍惚,沉默地看我 , 接过我手中的湿巾。
“有几个员工维修变电器出事 , 沾到的。”
他只擦了眼睛和额角 , 纸巾上多了褐色的血污。
“修电……为什么会有血……”我想起了当时小陈脸上的神色。
梁京澈没有回答我,垂眸拿出烟,问我介不介意。
我摇头,看他把烟含在嘴里,左手费力从右边的裤袋里掏出了打火机。
但是那盒烟好像被雨淋湿了,他点了半天都没点着,紧蹙着眉头,不死心地继续点……可是那烟就是不燃。
我想了想走去卫生间,没抱什么期望地打开柜子 , 竟然真的被我看到了吹风机。
把插头插上,我坐到梁京澈的旁边 , 将他口中的烟抽了出来 , 对着吹风机的口,打开最高档呼呼地吹……
强大的噪音将这间屋子静诡的气氛搅的乱七八糟。
吹了一会儿 , 我发现这个噪音让我心里非常烦乱,瞥见梁京澈在旁边看我,就更心烦意乱!
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脑子一热 , 为他去解决抽烟问题。
而且之前脑子更是蠢到替他去挡凳子……我难道真的有精神病了?
再严重下去怕是会给他挡子弹!
……越想越怕 , 越怕就越郁闷 , 立刻就关机不吹了。
我把吹风机和烟都递给他,“你自己吹吧!”
梁京澈不接 , 就在一旁安静坐着 , 给我看他包扎了领带的右手 , “只能劳烦你了。”
听到他的话,我喉间好像哽住一口老血。
看到那墨蓝的领带上的一大块暗红,心中又莫名不舒服起来。
于是又打开吹风机吹那支烟……
被钉子扎破 , 难道不疼的吗?那可是杂物间的凳子 , 肯定不卫生 , 破伤风,感染病毒怎么办?
我皱眉,转脸看他,张了张嘴……
梁京澈看着我,捏着我的下巴转回去,凑到我耳边,“专心点吹。”
我咬了咬牙齿,忍下火气,鄙视自己的心脏,瞎操的什么鬼。
又不是我的手,他这么有钱 , 就算手烂了也可以换一个机械手,就算不换也有高助理,关我什么事!
手上的烟忽然被他拿走……面前多了一枚满是划痕的银色火机。
我转头看着梁京澈 , 他指尖夹烟 , 示意我给他点上。
看在他受伤的份上 , 我撇嘴接过。
打火机沉甸甸的,手感倒是不错。
当我把那束火苗凑向梁京澈 , 他就探过身来……蹙起眉头 , 半眯着眼,深深吸了一口……那烟头便燃亮久违的红光……
他的手肘撑着膝盖 , 朝前呼出浓重的白烟……而后转头看我 , 唇角微勾 , “谢了。”
我一下子怔住 , 有些不知所措,转过头说不用客气。
“再吹一根。”他将另一只烟递到我的面前。
我翻了个白眼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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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二月末的雨夜,在这间小办公室里 , 老旧的电吹风呼呼地响 , 短暂平和的时光 , 便在一支又一支香烟间……悄无声息地溜走,平静而美好。
……
直到,三声叩门声响起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