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老者他满面光彩的悄悄瞧着秦无释——
那才是自己的女婿呢,皇帝啊,尊贵无比的万历之主啊,石榴真争气……稍候还是把身边这个打发回去罢!
石榴注视着他的眼神,目光闪过一丝无奈与心累,秦无释则是一脸漠视,淡淡的随意瞅着他,对着周老淡淡的关切了几句 , 拽了石榴就走。
周家二位恭谨的退到一边 , 一句也不敢挽留 , 倒是秦心颜路过他的身侧 , 突然问了句:“周老,云城现在,还是老样子么?”
“回国师大人,”周老切换角色倒是很快 , 一躬身,就称呼上了 , “云城这些年越发的繁荣,这都是陛下英明爱民,国师治理有方,云城黎庶有幸沐浴德辉之故。”
“哦,”秦心颜也懒得听他打官腔、说屁话,漫不经心的开口道:“多年没去云城了,现在记得的,也就只有云关了,印象中 , 那城墙是当年秦王爷在云城战役之后监督建造而成的,糯米汁和粘土石灰浇合夯打,正门箭楼闸楼都极雄伟,仅雉堞就有近五千个,是边境一线数得着的坚固城墙呢。”
“……是,是,国师说的是。”周老诺诺连声 , 不住的赞同 , 不知怎的 , 神情却有些异常。
秦心颜的目光忽而一转 , 微微诧异的看着周老,道:“怎么了,是我说得不对么?”她的心里有点担心 , 自己本是突然想起的,云城作为边境的一线城池 , 位于原先的武陟边境确商山脉的尾端,军事位置更是极其险要,如果武陟跟中洋两国的联军不走这里,如果确商山脉有万历不知道的小道可以直穿,那么最先会对上联军的,极有可能便是云城,所以,她才有此一问。
周老却只是抹汗,连连开口道:“不 , 没什么,云关气象雄伟……那是真雄伟……”
“什么气象雄伟!都拿去给刺史大人造房子了!”
旁边的年轻少年一句话石破惊天。
秦无释霍然转身,“你,你刚刚说什么?”
那少年一仰头,跪在地下有些愤恨亦有些幸灾乐祸的看着秦无释,朗朗道:“陛下想必不知道吧?云城刺史马大人,是个最迷信堪典风水紫薇术数之类东西的人,他三年前偶得一梦……”
“周良!”周老慌忙出言。
秦心颜目光冷然,一瞥那着急开口阻止周良的周老。
周老立即闭口,怔然半晌 , 悄悄抹了一把冷汗。
……这眼神……真不贵是天家之人 , 国师这威严尊贵 , 真真是震慑人心。
“你继续 , ”秦无释却已镇静下来,一回身,就往椅上一坐 , “无论你接下来要说的是什么,朕都赦你无罪。谁挡你,谁就有罪!”
周老的腿一软 , 又跪了下来。
周良已经冷笑一声,继续道:“三年前,这位刺史马大人偶得一梦,梦见神人以九龙蟒袍相赠,醒来之后,请术士解梦,说他有帝王之份,唯独尚缺一份福气,须得以帝王砖建阳宅阴宅 , 必保万代基业,这个帝王砖,咱们云城 可没有,马大人再大的单子叶不敢进京购买金砖,便有人献计,说云关城墙是当年先帝与秦王亲自监制,也能算的上是帝王砖 , 不如截一段城墙来建宅 , 必定祥瑞。”
“嗯 , ”秦无释的眼里黑云翻涌 , 面上的神色却颇平静,示意他继续。
“马大人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截城墙,当年先帝曾经在城墙建成后下令 , 云城的城墙,必须年年加固 , 时时修补,以风雨不催之天堑之墙,护我云城军民万世之宁。马大人偷偷派人在暗夜里拆墙,为了不被人发现,特意选了城西不起眼的一角,拆一部分,就补一部分,马大人倒是关照补城墙须得用心,可惜上面的命令一回事 , 下面的人办事又是另外的一回事,那些官儿们,拿着下发的补墙银子去喝花酒,补墙的墙砖,就弄些烂砖碎瓦代替,外面糊上青灰浆,看起来没什么问题 , 其实啊,一推就倒……”
秦心颜与石榴静静听着 , 很明显感觉到秦无释的手指在微微发抖 , 知道他的愤怒已经到了爆发的边沿 , 石榴轻轻捏了捏他的手,秦无释僵着身子,深吸一口气 , 冷冷道:“你简直荒谬!马之谦是朝廷二品大员,吏部考功司年年都报卓异的重臣 , 他敢行这大逆不道、混账无伦之事?再说这般秘事,你一个弱冠少年,平头百姓,怎么会知道得这般清楚?”
他一拂袖,森然道:“污蔑朝廷命官,是杀头的重罪!”
“草民何敢于驾前行荒诞之举,诬陷朝廷命官!”周良毫不畏惧的仰起头,先是瞟了一眼石榴,随即看向秦无释,咬牙道:“这事儿,云城的百姓本就知道 , 至今还有歌谣,草民背给陛下听——‘云城关,万里墙,拆做马家屋内坑,盘龙卧虎睡三晚,皇帝明年我来当!’至于草民为什么连那个梦都那般清楚,因为草民的父亲 , 本就是守城官 , 因不肯与诸同僚同流合污 , 被诬陷罢官 , 而被处决了。这其中肮脏事儿,草民最是清楚了!”
“周良!仔细你的态度,这可是御前!”周老者的一声怒喝,瞪着这个愣头青、自己的‘前女婿’。
周良轻蔑的瞟他一眼 , 也不理会,只“砰”的磕了一个头 , 大声道:“陛下,草民无一字虚言,陛下不信,可派人暗中至云城查探,一探便知究竟,草民若有虚假捏造之处,愿领杀身之罪。”
秦无释盯着他,周良并不畏惧的迎上,目光灼亮 , 半晌,秦无释缓缓道:“你如何对这城墙特别上心?”
“陛下,草民读过几年兵书,知道守城关键,莫过于城墙,云城的城墙有了这一处缺失,等于云城全城都袒露敌前,万一有敌来犯 , 城破不过俄顷之间 , 其间利害 , 草民每次想起 , 都冷汗涔涔,辗转难安。这也是草民的父亲,一直以来都对草民说的。”
秦无释不由赞赏的看了他一眼 , 点点头,道:“看你是个书生 , 不想你还懂些兵法韬略,也颇有风骨,好,如此心性,何处不能挣扎个出身?”
他转首,目光和秦心颜一碰,转瞬间两人已经达成一致,秦无释道:“周良,周老,你们二人暂且留在阳城之中 , 不得离开,朕自会派人照拂你们。”
两人磕头谢恩,周良一个头磕得很重,磕起来瞟了石榴一眼,石榴抿了抿唇,只当没看见。
“今日之事,你们听见的 , 说过的 , 都必须立刻忘记 , 否则 , ”秦无释森然道:“朕不喜杀人,却也不惮于以血止谣!”
“奴才们不敢!”
……
秦心颜站起,撮弄着石榴,一阵风的去了。秦心颜打点了一下 , 也慌忙跟了上去。
一路回到御书房,石榴早就很默契的退了下去。
人前 , 秦无释一言不发,面色铁青,勉强控制着自己,不让自己太过于失态,御书房的门一开启,他就冲了进去。紧攥着的掌心也一开,“砰”一声积蓄已久的真力不受控制的外泄,“啪”的便将地面数块坚硬的青石砖砸得粉碎。
秦心颜默不作声,一转身 , 拍拍手,青链应声出现,秦心颜对他低语了几句,那人领命而去。
回身却看见秦无释正站在御书房的那个巨大典图前,手臂在典图上画出了一道弧线,秦心颜的目光一缩,冷冷道:“如果我们都没猜错的话 , 所谓武陟与中洋的两国联军从北部压境根本是假的 , 他们的根本目标,是云城!”
“不错 , ”秦无释颔首 , 认可此观点,“云城,是诸关中最接近内地的城池 , 越过了云城,万历的腹地就完全袒露在敌人眼前——这个马之谦,朕非得凌迟了他不可!”
“什么神人授蟒袍?保不准这个一个局 , ”秦心颜的目光冷然,“是有心人未雨绸缪,在很多年前,就已经布下的局。”
“云城守将周之浩,是个老成守重的将领,现在定然已将全部的兵力抽调走,布置在了云山的附近,尹将军还在路上,原计划大约三日后抵达边境 , 现在看来,他们全部要扑空,而武陟与中洋两国的联军走确商山,虽然道路艰难路途远,但是等到周之浩他们得到消息、返身去追,那是一定追不上的。”
“现在,只剩下了一个办法。”
两人对视一眼 , 齐声道:“用正在练军的二十万京郊驻守的秦家军,直奔云城而去!”
“心颜 , 我得走了 , ”秦无释起身就走 , “朕得立即着人发军令,朕要亲自率军,将那群挖墙角的混蛋给解决掉。”
“陛下 , 心颜和你一起去,”秦心颜一把拉住他 , 不待秦无释出言阻止,冷笑道:“武陟与中洋的联军倾巢而出,里面一定有咱们的老朋友,比如,贺兰宸。”
“说不准很多给我们逼得乱跑的老熟人都在啊,”秦心颜漫然一笑,“这是最后一战,关系天下归属,他们怎么舍得不来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