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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百一十一章 腐草

第二百一十一章 腐草

  秦明明的葬礼在三天后举行。
  确如缪启泰所言,这是一场盛大而张扬的告别 , 与缪家一贯低调的作风毫不相符。几百人忙上忙下的筹备 , 送殡时候绵延几百米几十辆黑色的双R , 一路上撒着白色的玫瑰花瓣 , 送秦明明走完最后一程 , 引得路人议论纷纷。
  邓小甲本来以为,以缪启泰的身体状态,看到秦明明过世时候的惨状会撑不住 , 却不料一晚上过去,他竟然扛了下来,除了刚开始的悲痛欲绝 , 再之后的几天里 , 他竟然一滴泪都没有掉过。
  只是,在最后的告别仪式上,他紧握着秦明明早已冰冷泛青的手 , 眼里蕴着深沉的悲意,久久不肯放开。
  缪可言悲伤之中却不得闲,强打着精神扛起秦明明的后事,迎来送往、发丧出殡,虽然手下不缺人帮忙,三天下来也被折腾得够呛。邓小甲也跟着他披麻戴孝,叩谢答礼,已经被默认成缪家的媳妇。
  机器人终于因为母亲的逝去有了正常人的感情,缪可语眼睛肿成桃子 , 好几次伏在秦明明身边哭得晕死过去,嘴里也一直念着是她害死了妈妈。
  缪可语之所以关掉手机 , 是何启凡怂恿她和家里开的玩笑。而何启凡之所以这样做 , 是因为他收了曾毅一笔钱 , 还有 , 曾毅承诺不会把他是同性恋的事告诉缪家 , 让他骗婚的行径暴露。
  缪可语名下产业上亿,每年到手的分红都以千万计,人又单纯 , 更因为艾斯伯格综合征没有女人的感性和直觉。她被何启凡盯上,设下精心的圈套算计,从而对他动了心 , 自以为找到了终身伴侣 , 甚至还蠢蠢答应和他的无性婚姻。
  再之后,曾毅拿着从何启凡手里搞到缪可语的证件,想办法挂失缪可语的手机 , 用新的手机卡给秦明明去了一通那样的电话,引得秦明明独自一人出门。
  所以,缪可语把秦明明出事归结到她自己身上,这些天一直是自怨自艾的状态。
  沈周这个喜欢缪可语喜欢了十几年却因为学渣属性自卑、没胆子追求学霸的怂货,被何启凡惹恼,单枪匹马找上何启凡干架,回来后洋洋得意说他打得那死基佬跪着求饶。只是看他鼻青脸肿的模样,似乎话里有水分。
  缪可语的自苦不是毫无道理,可邓小甲却
  知道,真正害死秦明明的其实是她才对。可是 , 这个秘密却无法对任何人言说,让她又悔又痛又憋得慌。
  而最让她崩溃的是第二天她回到康兴苑的家 , 匆忙翻出手表想要一切重来的时候 , 却发现手表停了。
  指针停在快到六点的时间。邓小甲明白 , 那是秦明明呼出肺里最后一口空气的时刻。
  不仅指针停止走动 , 以前晶莹剔透的表面 , 开始有些模糊不清,凑到眼前仔细地看,她发现表面似在龟裂一般 , 已经有很多小裂纹,而且,那裂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加 , 甚至还能听到开裂的细微声音。
  当终于确定古董表坏掉以后 , 她莫名害怕起来。这是她和缪可言之间产生缘分的重要物品,如今坏成这副模样,会不会对他俩有不好的影响?
  她把手表锁到抽屉的最深处,不敢看 , 也不敢再去想。
  葬礼完毕,秦明明化作一坛骨灰入土为安,安葬在距离雒都十几公里的一座墓园中。
  回城的路上,缪可言看邓小甲神情郁郁,安慰着她:“妈能保住你平安,已经瞑目了。小甲,你不要想太多,你还怀着孩子。”
  想到孩子,邓小甲吸了吸鼻子 , 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。她肚里的宝宝,虽然现在很小很小 , 可是很坚强。出车祸、被人绑架、跟人打斗、因为下雨路滑还在密林里摔过几跤 , 经历了这一连串的事 , 却依然茁壮成长着 , 毫无先兆流产的迹象。
  回到缪家大宅已经是下午。缪启泰自己一个人上了楼 , 缪可语肿着眼睛也回房睡觉,缪可言陪邓小甲坐在客厅里。
  望着秦明明惯常坐的位置,邓小甲有些不适应。虽然只少了一个人 , 还是平时话最少的那个,屋子却开始空荡荡起来。
  缪可言坐在沙发上,一时间怔愣住 , 沉默了很久才出声:“之前忙忙碌碌总觉得我妈还在一样 , 现在静下来,才发觉我已经没有妈妈了。”
  邓小甲别过脸去,努力让眼泪不流下来。
  从龙苍回到雒都 , 警察其实到过灵堂来询问过她。她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掩饰自己曾经扰乱过时空的行为,不过万幸的是,曾毅死了,他的心腹也死了,真正知道内情的人都死无对证。
  秉着多说多错的原则,邓小甲只细说了自己出逃的过程,对于其他的事,她说自己被迷晕了很久,一醒过来就是在秦明明的指导下逃生 , 什么都不知道。
  这样的说辞,却也混了过去 , 而她杀死那个男人的行为 , 毫无疑问的正当防卫 , 不会被追究刑事责任。
  但是 , 秦明明的死始终让她无比愧疚 , 古董表似乎也随着秦明明的死亡开始崩坏,一切几成定局再无法回转。而且,当天秦明明关于逆天改命会有反噬的断言 , 让她心里很不安。
  她还在发呆,缪可言微垂眸子唤醒她:“小甲,虽然现在没有守孝的说法 , 不过 , 我们还是等妈的七七过了,再去民政局好吗?”
  她点头同意,出了这样大的事,也实在没工夫去管领个红本子的形式。
  缪可言回应地一笑 , 右手一伸往茶几上放着的茶杯方向挥着,却好几次都没抓握住杯子。
  邓小甲忙端起杯子塞到他手里,看着他有些苍白的脸,有些担心:“没事吧?你看起来很疲倦。”
  缪可言喝了口水,放下杯子微闭着眼慢慢倚进沙发,长舒了一口气:“是啊,有些累了,这几天都是靠咖啡撑着,每天三五杯精神鸦片 , 人快虚脱了。”
  又揉揉太阳穴,皱着眉头:“头也有些疼 , 今天早上吃了芬必得才好些。”
  邓小甲看看落地钟 , 推他起身:“你四五天没好好睡觉 , 先去睡一会儿 , 吃晚饭的时候我叫你。”
  他却反握住她的手 , 说:“跟我一起去,你在身边我才能睡得安稳。”
  点点头,挽着他的手站起身来准备上楼 , 缪启泰的声音却回荡在楼梯间:“可言,小甲,你们到我书房来 , 我有些事情跟你们讲。”
  等他们上了楼进了书房 , 缪启泰又说:“等一会儿,英子马上过来,她等会要说的事 , 你们都应该听听。”
  缪可言和邓小甲对视了一眼,有些摸不着头脑,缪启泰也不再说话,只一口口喝着杯盏里的茶,似在强撑着精神。
  十多分钟后,李英出现在书房。缪启泰让她坐下,又沉默了一阵,终于开口。
  他先是对邓小甲说:“小甲,虽然因为意外你和可言还没结婚。不过 , 我早把你当儿媳妇了。有些事,你就和可言一起受着吧 , 你们是夫妻 , 也该互相扶持。”
  又转头看向李英:“这次曾毅的绑架案 , 以及英子之前查的案子 , 竟然有些关系 , 英子,你说给他们知道吧。”
  李英点了点头,开始说起她之前去平源出差接到的颅骨还原任务。
  平源县位于阜南与邻省的交界处 , 位于阜南往北的出省要道上,属于山区,交通不便但是野生动植物资源丰富 , 明泰黑牛沟野生菌酒楼的重要菌类产地黑牛山 , 也正是位于平源县。
  最近几年阜南大力投入基础建设,十几条高铁贯通,四五条高速公路开修 , 其中一条穿过了黑牛山。在征地拆迁过程中,一个位于黑牛山山坳里叫牛家村的村落征地红线范围内,需要搬迁。
  在拆迁中,一个荒废几十年的院落里,挖出了一具尸骨。那尸骨很不完整,被埋在院落的各个位置,当地警方好容易找齐颅骨拼凑在一起,又请去李英这样的专家作了还原处理工作。
  经过当地的老人对3D建模的辨别,尸骨正是那院子的屋主 , 牛建国。
  当年牛建国家四口人,夏天女儿大妞掉到井里淹死 , 几个月后牛建国母亲也病重死亡 , 到了冬天剩下的两口子同时失踪 , 再不见踪影。从此 , 那屋子被村里人视作不祥之地 , 很难得有人去查看。
  邓小甲听到这里,心头涌上似曾相识的感觉。
  韩悦和她母亲在高铁上讨论过的“牛建国”,想必正是这一家。而秦明明说过的那句“害死了我的大妞”犹在耳边 , 字字清晰。
  现在证实四口人死了三个,那么剩下的那个,难道是……
  果然,李英的话证实了她的猜想:“我们从韩悦母亲牛丽娟那里知道 , 曾毅绑架你们的目的 , 是因为婶子毒死了韩悦。而经过牛丽娟的辨认,婶子她……就是当年也离奇失踪的大妞的母亲,桃娘。”
  缪启泰面上不显 , 似早已经知道这段往事,而缪可言默不作声,不知道是因为太震惊,还是真的冷静到可以平静面对一切。
  邓小甲有些忍不住心中的疑问,轻咬下唇追问:“桃娘?没有姓吗?”
  李英点点头:“据说,当年桃娘是牛建国买来的媳妇,他有小儿麻痹症,一条腿是畸形的,没有劳动力,父亲早逝家里全靠母亲撑着 , 三十好几了终于攒够钱娶了个拐卖来的媳妇。婶子之前叫什么是哪里人,当年所有知情人都已经死亡 , 实在无法查清。”
  缪可言面色有些苍白 , 微微点头 , 很有些自嘲地看向邓小甲。四个人都不说话 , 沉默了好一阵子。
  李英抿了口茶 , 继续说:“不知道你们还记不记得,新康那起案件里,在悬崖下发现的尸骨牛二柱 , 也是牛家村的人。有个流浪汉证实十年前,牛二柱上了一辆橙黄色的越野车,从此不见踪影。”
  她顿了顿 , 面露犹豫 , 终于还是说出口:“我私下里查了下,十年前,婶子最爱开的车 , 正好是辆橙黄色的路虎神行者。”
  这最后的一段话,终于让在座的三个人面露惊异。尤其是缪启泰,竟怔愣了很久,一动不动似乎都感觉不到他在呼吸。
  李英见自己语出惊人,忙说:“我只是我的猜想,没有任何依据,你们也听过就算。婶子已经过世,前尘往事也如云烟消散。叔,您不要多想 , 保重身体要紧。”
  送走李英后,缪启泰整个人似老了十岁一般 , 满脸的疲惫。
  他又把缪可言和邓小甲叫进书房 , 坐进宽大的椅子 , 长叹一口气:“三十多年了 , 这件事终于还是瞒不住了。”
  又转头向着他俩说:“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 , 你们也有权利知道。今天干脆一起说了吧,万一哪天我也撑不住了,让你们稀里糊涂一辈子。”
  看他满面的疲惫 , 缪可言不忍心:“爸,您别多想了,先休息休息。”
  缪启泰却笑笑 , 扬了扬手阻止他 , 开始进入正题:“你妈过世前,说她不叫秦明明。我对这件事其实心知肚明,也不忍心拆穿她。”
  他端起茶盏轻嘬了口 , 缓缓咽下,视线望向窗外,嘴角挂起一丝笑意,似在回忆往事。
  好一会儿,缪启泰说:“三十多年前的冬天,我在平源县城开着个小饭馆。有一天早上我买菜回来,看到有人倒在我店门边,那就是明明。
  她那时候饿得瘦成一把骨头,跟我说她是逃荒出来的 , 走了几百里路实在撑不住了。我看她可怜,就收留了她 , 让她在我那里打工。结果 , 她留下来不到一个月 , 有一天倒在后厨捂着肚子打滚 , 疼得死去活来。我请了大夫给她看 , 才知道她怀孕了。”
  说到问题的关键,邓小甲有些紧张,缪可言看不出表情 , 只是深邃的眸子里有些微光闪动。
  缪启泰继续说着:“明明禁不住我逼问,终于肯跟我说她的来历。她说,她在出山的路上被人糟蹋 , 好容易逃了出来 , 却发现怀了孕。她在镇子上的赤脚医生那里抓了打胎药吃了,没想到吃下去却差点连命都没了。
  你妈那时候的模样,又倔强又水灵 , 我实在喜欢得不行,就跟她说,不管怎么都是条命,既然打胎药打不下来,那证明这孩子和你有缘。这些车轱辘话在她耳边念来念去,最后,你妈竟然愿意跟我假结婚,把孩子生下来再说。”
  说到这里,他转过脸看着缪可言 , 脸上似有温暖的笑意:“可言,这个孩子 , 就是你。”
  缪可言点头 , 他早已知道真相 , 此时并没有惊异的表情 , 只是手上力道加大 , 握得邓小甲的手有些发疼。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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