邓小甲躺在病床上,听着钱迪说她受伤的过程 , 有些哭笑不得。
早上 , 她跟着钱迪去参加一起故意杀人案的刑事附带民事部分的调解 , 被害人方提出了精神损害赔偿两百万 , 钱迪先是释法 , 明明白白跟受害人家属说明,在刑事附带民事诉讼中是不能主张精神损害赔偿的。关于赔偿金额可以和被告人方协商,但是精神损害方面 , 法院的判决是不会支持。
而被告人律师是从北京来的,看起来很文静的女律师,年纪不算大可是业务水平不错 , 跟对方当事人讲政策讲道理讲法律 , 一派斯文侃侃而谈,对两百万的金额表示可以商量但是希望家属出具谅解书,从而换取对被告人的从轻处罚。
然而被害人家属情绪激动 , 非要被告人七十多岁的双亲到被害人坟前披麻戴孝跪三天。律师妹纸当场脸就黑了,被告双亲身体都不好,这样不是明显为难人吗?
这案子从一审闹到二审,被害人虽然可怜但是家属不停加价,被告人家属已经卖房卖车主动赔偿,就想努力保住儿子一命,可是对方非是又要钱又不给谅解书的,根本没法谈。
邓小甲只记得当时闹哄哄的,好像起了争执,再接下来一片空白 , 有记忆时已经在医院了。
钱迪告诉她,当时律师妹纸见谈下去就冷着脸不说话 , 一个四十多岁的大老爷们 , 先是粗话连篇 , 钱迪提醒了好多次都不理不改不听 , 最后 , 竟然干脆抡起调解室的椅子就给律师砸过去。
钱迪一向侠女风范,眼见律师妹纸要吃亏,一时情急忘记自己还有身孕 , 伸手就挡。
却不料邓小甲反应更快拉开她自己迎上去,结果被砸到后脑勺,当场就摔倒 , 被扶起来后又蹲在地上呕吐。
打人的被法警带走 , 邓小甲也被送到医院,钱迪和陶可心陪着她一起。经检查,轻微脑震荡 , 先住院观察,防止后发性颅内出血。没有大碍就两天后出院,之后一周复查CT。
邓小甲有些庆幸,幸亏这次庭前调解她非要跟着去,要不然那椅子如果砸到钱迪身上,可真不知道会不会又发生上次的杯具。
她又忍不住后怕,这样的事其实也算很少见,却好死不死被她给撞上。万幸的是砸得不太重,要不以后脑那个位置 , 如果脑干受损呼吸心脏都停摆,吃砒霜都死得没这么快。
被一把椅子砸死因公殉职 , 那才真是冤。
她想着想着 , 又止不住眼皮打架想睡觉。
这也是脑震荡症状 , 嗜睡 , 偏偏护士小姐姐见她睡着就要来叫她 , 好几次她刚眯上眼就又被叫醒。
邓小甲欲哭无泪:“医生不是说要多休息吗?”
小姐姐愉快地对着她眨眼睛,说道:“我是怕你一睡不起,防止脑部休眠不能唤醒。”
反复几次 , 虐得邓小甲都快哭了。
十二点,护士换班,新来这位不再关注她睡不睡觉 , 她终于可以愉快地打个盹了。
然后睡也没睡踏实 , 噩梦不断就不说了,耳边还总有人在喊她,眼前的脸一会儿是钱迪 , 一会儿是姐姐,一会儿又是妈妈。
到最后,眼皮沉得很,根本抬不动,耳里也尽是一片片尖啸声,那种明明意识清醒却无法控制身体的感觉压得她快喘不过气,只觉得浑身冰冷、孤立无助。
终于,经过漫长的斗争,她勉强能抬起沉重的眼皮。睁眼那一瞬间 , 身体的控制权也回到她自己手里,但却像是经历了一场漫长的马拉松一样 , 疲惫乏力 , 身上没有一处地方觉着舒服。
半梦半醒之间 , 她看到夕阳透过窗户映进来 , 房间里金黄的一片。
窗边仿佛立着个逆光的背影 , 同样沾染着淡淡的金色,瘦削而挺拔,在随着微风起伏的白色窗帘中若隐若现 , 如梦似幻。
头晕晕沉沉的,她有些分不清眼前有些炫目的画面是真还是假,只是直觉地向那背影伸出手 , 心底的名字快要脱口而出。
突然间有人握住了她伸出的手 , 耳边响起惊喜的声音:“甲妹,你醒了。”
眼前晃荡着一张熟悉的脸,她努力眨眨眼睛 , 视线终于清晰起来,是姐姐。
她丰润美丽的面颊上带着欣喜,还有一丝焦虑:“你睡了好久,一直叫不醒,医生说没什么关系,可是我们担心你醒不来,醒了就好,醒了就好。”
对上姐姐关心的目光,邓小甲牵起嘴角勉强一笑 , 嘴里叫着:“姐。”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干涩嘶哑。
耳边又响起妈妈的声音:“甲妹啊,你可担心死妈了 , 以后可不要这么顾前不顾后的了。”
妈妈声音里带着哭腔 , 说到最后 , 还用小指尾抹了一下眼角。
邓小甲再往窗边一看 , 哪里还有背影 , 忍不住心底一阵失望。原来脑震荡不仅让人呕吐、嗜睡、头疼,还会让人产生幻觉。
邓小甲笑笑,声音有气无力:“钱姐呢?我一直不醒,她吓到了吧?”
姐姐轻轻摇头:“她情绪还算稳定 , 她爱人早早就接她回去了,你不要担心。”
邓小甲放下心来,有些疲惫地闭上眼睛 , 耳边却响起个熟悉温润的声音:“别睡了 , 你已经睡了一下午。”
邓小甲睁开眼,吃力地扭过头,看着出现在床边的缪可言。他手里拿着一个水杯 , 里面插着根吸管,正递到她的唇边。
他好像有几分倦意,唇角微弯带点笑意:“你声音哑哑的,喝点水吧。”
见她呆呆的半天没有反应,他又轻声说着:“温水,不会烫。”
于是她喝了几口,温水进入口腔,干哑的嗓子顿时觉得舒服很多。
“您怎么来了?”她轻声问。
“我担心你。”缪可言放下水杯,对上她还有些迷离的眼:“你醒了就好。”
一瞬间 , 那天把她护在身后、轻身说着“别怕,有我”的身影 , 与眼前这张温柔的笑脸 , 立刻重合在一起。
邓小甲只觉得心里暖暖的 , 却止不住一股夹杂着委屈、不甘还有点点醋意的情绪冲上眉间 , 鼻腔里发酸发胀 , 大颗大颗的眼泪扑簌簌滑落。
缪可言也不劝她,只是拿起纸巾,细细擦着她脸上的泪痕 , 不让眼泪流进耳朵让她难受。
邓小甲刚刚经历一场大磨难,此刻索性抛开一切,不管不顾尽情享受着缪可言细致的照顾。
哭了一会 , 心里渐渐明白过来 , 有些赧然。
她老是纠结于他五年前对她的不理不睬视而不见,那时候他本来就还不认识自己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