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是,她没跟小岑的这个朋友睡并不代表没有跟其他男人睡 , 那雪白的身子 , 那柔软的身子,那动情时紧紧咬住的红唇 , 都被别的男人享受去了 , 平陵这样想着 , 浑身像要炸开一般。
屋子里死一般寂静。
小岑也觉出了不对劲 , 不敢再说下去。
过了半天,平陵终于调匀自己的气息,这才问:“那后来呢?”
“后来 , 就不知道了。今年过年我回来的时候,听说黄虹跟了个有钱人做小去了 , 连你娘、她娘、她弟弟都一起带着走了,去哪里就没人知道了。”
“怎么会?一大家子人,没人看见?”
“没呀,连住在她家隔壁的窦天宝家都没有听见一点动静,某一天一早起来就看见她家大门紧锁,一家人再也没有出现过。”
“怪不得……”平陵喃喃自语,怪不得刚才自己去黄家,院门挂着大锁呢,原来,锁的时间还不短了。
刚才自己记忆恢复的狂喜 , 想着可以从小岑这里得到家人情人下落的期望,现在化为无形的痛苦 , 缠得平陵喘不上气来。
见平陵垂头丧气 , 小岑便劝说道:“史管事,你也别太难过 , 能活着就是万幸了。以你的人才 , 哪里找不到合适的媳妇 , 要几个有几个。……你是担心你娘吧 , 唉,她身体已经成那个样子 , 怕见到你连你也认不出来,就当她已经去世了……”
平陵一下子抬起头来,把小岑吓了一跳:“就当我什么也没说 , 就当我什么也没说。”
小岑又没话找话说:“史管事,那你是怎么活下来的?”这话说出来小岑就后悔了,他想起了那个风雨交加的黑夜。
平陵不说话,坐了良久,终于打起精神来:“先别说我,反正我还活着。你现在怎么样?”
小岑没精打采地说:“就是老样子呗,赚多少吃多少。”
平陵借月光打量着这小屋,就说:“我还想着过了这几年,你的草房怕早就换成瓦房了 , 谁知还是老样子。你怎么想到跑外去?”
小岑一下子心惊肉跳起来:“唉,一言难尽。”
小岑心里悔得恨不得割了自己的舌头去 , 没事别乱说话 , 自己隐藏了好几年的秘密了,怎么刚才忍不住就冒了出来了呢?
“没什么,我被吓糊涂了 , 随口乱说的。”
“不对。小岑 , 你别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吧。是不是我‘死’以后又发生了什么事?”
“没有 , 绝对没有。”
小岑过于顺溜的回答引起了平陵的疑心 , 如果说小岑见到已‘死’多年的自己突然出现,受到惊吓是自然的 , 可是他说的话跟常人受到惊吓时的反应相差得远了。
一般人大概只会惊叫“鬼呀、饶命呀、别跟着我呀”之类的吧,然后吓得走不动或者逃之夭夭都正常 , 可小岑那跪下的动作,还有看似没来由的、脱口而出的话里,好像隐藏着什么秘密。
平陵预感到今晚将是一个自己心理承受极限的夜晚,他一定要把事情弄明白。
他站起身来,逼近小岑:“冤有头债有主,这话是你说的,如果你不告诉我详细的情形……我可是死过一次的人了,什么都豁得出去。”
小岑只觉得史平陵身上好像突然散发出一阵鬼气来,一双手抬了起来 , 好似随时要扼上自己的脖颈,本来他就比自己高 , 现在随着他身形的逼近 , 益发有一种压迫的感觉。
小岑不由得一抖,身子一下子矮了下去 , 跪在了平陵面前 , 哭了起来:“不是我不想说 , 而是我不敢说 , 要是我把那晚的事情说出去,刘家小是会要了我的命的呀。”
平陵一听果然有隐情 , 自己还真蒙对了,就说:“你别怕 , 今天我回来的事,谁也不知道,而且………既然我娘她们都不在楚州了,我也不会在这里停留……我过两天还要出发去别的地方……现在是在你家,关了门,你对我说的话,只有天知地知,你知我知。”说着,平陵便去关上了房门。
屋子里一直没点灯 , 两人一直是就着门外洒进来的月光说话,现在平陵关了门 , 屋里顿时黑黢黢的。
小岑听了史平陵的话 , 看见他关门,想想自己这几年的漂泊 , 心里一股被压抑了很久的火“腾”地一下冒了起来。
他一下站起身来:“史管事 , 这事憋在我心里这几年 , 我可受了罪了。不去管他说出来会发生什么事了 , 我今天就跟你一吐为快。”
“那天夜里我们遇上风雨,你刚刚救了我 , 还没站稳时,刘家小就从你身后用桨把你打到水里去了。”
“后来他又要过来杀我 , 我怕得要死,连连求饶,保证不把我看见他害你的事说出去,他才放过了我,过了好一会儿才叫廉老大他们过来救人,你说,哪里救得起来?”
“回到楚州之后,他被任老板提拔成管事,人就变得更加跋扈了。我看他看我的眼光一天凶过一天,害怕他迟早要对我下手 , 杀我灭口,所以就主动要求去跑外 , 并再次向他保证自己守口如瓶 , 让他放心。”
“这几年我是常年在外漂泊,回来这里也只是过个夜就走 , 所以 , 你看 , 这房子我一直也没心思打整。”
“史管事啊 , 那刘家小不是东西,我还听说我们获救回来后不久他就欺负你媳妇 , 你的棺材才入土他就要娶你媳妇,结果你媳妇发了狠 , 在众人面前铁口钢牙地说死也不嫁他,他娘又非常反对,这才消停了下来。”
“后来,他在徐升镇的相好怀了他的孩子,追上门来要死在他面前,他才不得不娶了那女子,你媳妇才得以解脱,要不然的话,怕早迟要成了他的人。”
平陵沉默地听着 , 这些对于他来说都是难以想象的事,可是偏偏发生了。
刘家小 , 原来的好兄弟 , 直到那天晚上对自己都还好像是冰释前嫌的样子,怎么会突然谋害自己呢?
平陵慢慢想起自己落水时的情景,自己落入水中的刹那 , 刘家小那狰狞的脸 , 原来是他用桨打中了自己的头 , 刚才自己恢复了记忆的时候 , 回想起那一刻还以为自己是被断了的桅杆之类的东西打中了呢,看来他一直没有死了对黄虹的心啊。
平陵摸索着坐在了凳子上 , 黑暗里,他不用再装模作样 , 不用再强撑着自己。
“一起长大的兄弟般的朋友啊,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?”明明是黄天,平陵却遍体生寒,心好像掉进了冰窟窿里。
小岑咬牙切齿地说着,这几年他把这个秘密一直深埋心底,从来都不敢对任何人提起,就连喝酒,也怕酒后失言而只敢喝上一杯两杯,现在终于可以畅快地倾诉了 , 隐藏多年的话语就如同滔滔江水,从他口里倾泻而出。
终于 , 这间漆黑的小屋里寂静下来。
小岑看不见史平陵的表情 , 但他知道,黑暗里的那个人已经把自己的话全部听进心里去了,他忍不住说:“史管事……”
平陵沉默了很久 , 终于站了起来:“小岑 , 今晚谢谢你。没有你 , 我也许永远都不知道发生过这么多的事。你放心 , 我过两天就离开楚州,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 , 你也替我保密,别让人知道我还活着 , 尤其是刘家小。我这走了,你也好好的过,有朝一日再见。”
说完,平陵摸到门,打开就走了出去。
月光照着大地,人世间的龌龊隐藏在角落里,平陵快步走着,他要去跟自己生长的地方告别。
他家原来住的小院,那家人已经睡了 , 静悄悄的,平陵在院外站了许久 , 缅怀着自己的娘亲。
路过刘家的院子时 , 平陵停了一停,自己总有一天会回来找刘家小算账的 , 如果没有刘家小对自己的谋杀 , 那自己的娘、黄虹在自己“死后”所遇到的种种 , 都不会发生。
最后 , 他来到了黄家的小院。
他熟门熟路地翻墙进了院子,站在院子中间 , 原来自己亲手搭的竹架子已经倒了,蔷薇枝条遍地蔓延。
平陵看着那一间半的屋子发呆 , 在那屋子里,自己曾经多少次拥抱自己的心上人,把她压在身下恣意爱怜,现在,她在哪里?
突然,平陵听见院门外“咯”的一声,他不想让人发现自己的行迹,匆匆对屋子投去了最后一瞥,翻墙远去。
这就是那晚窦天宝看见的史平陵的“鬼魂”。
平陵翻来覆去睡不着,脑海里翻腾的尽是今晚小岑对他说的那些事:疯了的娘、自甘下贱的黄虹、心地凶狠的刘家小、被迫漂泊的小岑 , 人啊,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 , 反应各个不一 , 这种关键时候就可以看出一个人的品性来。
娘虽然外表柔弱,可性子是最坚强的 , 爹失踪了那么多年 , 她一个人风里来雨里去把自己拉扯大 , 从来没有向任何人求助示弱过 , 再苦再穷的时候也只是咬着牙齿坚持着,到底是什么样的刺激使她精神崩溃了呢?
黄虹,那个自己爱到骨子里、疼到骨子里的姑娘 , 怎么会踏入青楼出卖皮肉呢?不对,一定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, 跟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人,自己对她是了解的,她不是那样的人,光看她是如何对待那个花新和凌佐就知道了。
不过,知人知面不知心,刘家小不也是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么?他就对自己下得了毒手,说不定黄虹以为自己已经死了,露出她不为人知的另一面,以出卖皮肉为生也不是不可能。
可是她又一直照顾着自己的娘啊!这又说不通了。
怪不得自己落水时看见刘家小的面容狰狞 , 原来是心存邪恶,他到底是在想些什么 , 是为了黄虹吗?有本事就正大光明地竞争吧,怎么干那背后下黑手的勾当呢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