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记得之前,陈贵妃也曾护过顾温留,可是现在她所做无疑是雪上加霜!
或许是因为飞头蛮一事 , 那天顾温留跟她有所争执 , 或许就是那时她就怀恨在心!可后来,顾温留在我面前为她百般求情 , 我才未将那事追究到底,如今想来当真为他心痛和不值!
而萧凌 , 对于陈贵妃的所作所为,他不但没有责怪之意 , 反而默许。我又想起关在阁楼里的那个宫女,那座废弃的阁楼是萧凌的秘密之地,陈贵妃的人怎么会知道那儿呢?
我似乎在这会儿才后知后觉想明白过来 , 陈贵妃不敢让任何人知晓她的真是身份,可是关于散播的飞头蛮传闻 , 或许萧凌早就知道是谁所为,所以放任陈贵妃自作主张。陈贵妃现在身怀六甲 , 无疑是萧凌心尖上的肉 , 这些天她表面安静 , 可实则却暗动风云。
而我,虽持掌凤印,可只要有萧凌的默许,陈贵妃依旧可以无法无天。
他们两个,一个是我的亲弟弟,一个是顾温留的亲妹妹,他们相互推波助澜,无情地把我们逼上绝路!
陈贵妃离开之后,我看着门外长长的宫道,忽觉得很累。
我很想什么都不管不顾 , 我如同溺水之人在暗涌中挣扎,耗完了所有力气 , 也无济于事。
这些天 , 我一直待在玉明殿中,不见任何人。萧凌声称还在养病 , 有所的奏折还是送到我殿中来。萧凌给我监国之权 , 也无非是个干苦活的幌子罢了,这些奏折事无巨细 , 一并禀奏,重中之事依旧要与他商议 , 才能抉择,就如顾温留。
萧凌对我的好 , 对我的信任,都是一件华丽的外壳。其中有多么空洞 , 只有我知道。
我也不敢去大牢看顾温留 , 我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。或许 , 我就应该安安静静地离开,不让他知道。我无法想象分别的场景是什么样,想一想,就痛心入骨。我希望萧凌能够兑现自己的承诺。
距我去南梁,还有三天。
这日,萧凌宣布病愈,从我手中收回一切权利,还约我到后花园的湖心亭。
我如约而至,他在亭中摆了酒菜:“皇姐 , 这些都是为你准备的。”
我看了一眼桌上,玉壶酒 , 山珍海味 , 样样俱全,他这是要给我践行吗。
这时 , 萧凌向我身后的海月招了招手:“海待诏 , 过来。听说你喜欢吃甜食,这一盘朕专门让人为你做的荷花酥 , 模样可人,香味也不错 , 你尝尝看,好不好吃。”说着 , 他拿起一叠粉色的糕点。
这是宫中特有的荷花酥,色如初雨新荷 , 形如荷苞半开 , 还带有真正花香 , 堪称一绝。
海月战战兢兢地接过荷花酥:“谢陛下赏赐。”
萧凌拿了一块,放在她唇边:“尝尝看,合不合你的口味。”
海月不敢多说话,也不敢像从前那样放肆,在我身边,她亦多多少少知晓萧凌并非善类,所以也对他心有惧怕,他的命令此时更是不容拒绝。
海月小心咬了一口,随后道:“味道很好 , 奴婢很喜欢。”
萧凌满意地点点头,嘱咐说:“你喜欢 , 朕让人多做一些 , 你路上带着吃,不要饿着。”说着 , 他拍两下掌 , 徐公公端着东西上来。萧凌说,“对了 , 朕记得上次在围场的时候,你喜欢那条九节鞭。朕现在就送给你,希望你能在南梁好好保护长公主!”
海月始终不敢正眼看他 , 低身跪在地上:“是,多谢陛下恩典!”
如此,萧凌才长长舒了口气 , 转而抬首与我说:“皇姐,为了让你安心去南梁 , 朕决定先把人放出来。”
我一愣,惊:“你是说真的吗?”
萧凌笑着点点头 , 告诉我:“当然 , 朕已经派人过去接了,一会儿你就能见到他了!不过,他到底是戴罪之身,所以朕还是要用铁链锁着他的手脚,让他去冷宫当一个守门侍卫吧!反正冷宫也不会有什么人出入,他也只要每天站着就行,只要他安分守己,就不会有什么问题!”
心如云端狠狠丢落,闷闷地砸在地上!
冷宫……侍卫……还要用铁链锁着手脚,如此任人宰割,顾温留心气高傲,怎么受得!
正想着 , 身后传来铁链拖动的声音。我豁然转身,看到一个身影在侍卫的拉扯下缓缓往这边走来。
那身白衣已经发灰 , 血迹斑斑 , 破烂不堪,他发丝凌乱 , 面容憔悴 , 嘴角有血未干。而他手脚如萧凌所言尽被铁链锁着,我看到他双手的指节上布满紫青淤伤 , 更是有淤血凝固在十个指甲缝里!多日不见,不知他在牢里受了多少严刑酷罚!我后悔了 , 后悔没能去找他,或许我去一次,他所受的苦楚就能少一点!
他狼狈不堪地站在我面前 , 晦暗的眼睛抬了一下,在见到我之时 , 唇角轻弯了下 , 似想逞强对我微笑 , 然而却越显疲惫枯槁。
萧凌走出亭子,示意周旁的人都退远,回头对我说:“这里风景甚好,波光如金鳞,微风带凉意,你们就在这儿好好道个别吧!”
原来这桌酒菜,是为我和顾温留准备的……
我心中难以言说的滋味,向他垂头:“谢陛下。”
海月跟着他一同退到另一个亭子之下,萧凌坐在那儿喝着茶,时不时瞄海月一眼。
众人不散,便是监视 , 监视我跟顾温留分别之际。
顾温留始终站在那儿,脚步未曾移动。我倒了两杯清酒 , 是桃花的酒香 , 就像那日春天他摇着新画的扇子跟我和海月说笑的时候,漫山开的花香。说起来 , 我和他都偏爱喝茶 , 从来没一起喝过一杯酒呢。
然而,闻着香酔的酒香 , 我脑中却是万分清醒。
我努力控制住自己内心的波澜,也不敢再多看他一眼 , 只是对他说:“陛下已经恩准,让你去冷宫当一个守门侍卫 , 这样总比呆在牢里要好。”
他顿愣了许久,终才拖着链条的声音 , 缓缓移动一步 , 嗓音干燥沙哑:“虽不能时时相见 , 但此生同在宫中,同看云起云落,朝朝暮暮,便已足矣。”他身影微动,又与我近了一步,低声问,“可是我犯的是死罪,他不可能轻饶。芷容,是不是你答应他什么了?”
我坐了下来,屏着呼吸抬起头 , 直直望着他:“我已经决定,去南梁和亲。所以陛下施我大恩 , 让我与你在这里最后见一面。”
他神色一震:“和亲?”他脚步凌乱 , “哗啦”的铁链声更是刺耳。他近到我身边,双眉紧深 , 情绪激动 , “是他胁迫你的,对不对?芷容 , 你大可不必管我,我做这些之前早就想过后果 , 我不想你因为我而做一个你根本不愿意的决定!你要是去了,我这样活下来又有什么意思!”
我心里一横,厉眸一扫 , 咬牙拍桌而起,昂首与他直视对面:“顾温留 , 你还当本宫对你一如从前吗?本宫这么做 , 一是为了北祁 , 本宫是北祁的长公主,保卫北祁是本宫的责任!和亲,更是本宫这一生的使命!当然,这也是为了还你救命之恩,本宫欠你的一条命,现在就当还你了!从今往后,本宫与你,再无瓜葛!”我斟满两杯酒,举起一杯给他 , “这杯是本宫的践行酒,希望你能祝愿本宫顺利达到南梁 , 嫁一个好夫君,也不枉你我相识、挚友一场!”
他震惊而痴愣望着我 , 眼眶渐渐泛红,而后抬手打掉那杯酒 , 自嘲笑了:“挚友一场?你与我的情意终究只不过是挚友一场?呵呵呵 , 原来这一切,都是我自作多情!芷容 , 你要嫁一个好夫君,但你可知 , 我才应当是你的夫君!”他满脸怆然地后退两步,狼狈的身形在风中摇曳 , 如同一根随时可能倒下的枯木,“当年 , 你母后与我娘亲往来密切、是推心置腹的好友 , 你与我有指腹为婚的约定 , 先皇也曾允诺,会在我们成年之后就赐婚!你和我,在出生之前就已经注定好是一对,如果没有那场水涝,我们或许早就已经成亲了,根本不必忍受这些可笑的荒唐!芷容,我宁愿去死,也不愿意眼睁睁看着你去向另一个男人的怀抱!和亲?你的命运本不该如此的,我们两个也本不该这样的!”
是……吗?可是从来没有人跟我提过这件事,或许也是我年纪太小 , 根本记不得这件事,就连当年水涝 , 我的印象也模模糊糊。
可是说这些……现在又有什么用呢!
我决然地摇摇头 , 坚定告诉他:“没有如果,唯有眼前 , 本宫和你永远都不可能在一起!一切都没办法如你所愿!其实早就在遇到你之前 , 本宫就已经嫁过人了!你以为本宫为什么会从世情崖上掉下来?还不是因为本宫的孩儿就是从那儿被人丢下去的!当时你捡到的那个死婴,就是本宫诞下的死胎!”我看到他脸上震惊失色 , 心如狠狠捅了一刀,可是还要死咬着牙 , 补上一句,“本宫已经这般不干不净 , 和亲,已经是上天给我最大的恩赐了!”
他睁着眼睛盯着我,一眨不眨。
心间有所惶然 , 可我讥笑一声 , 道:“怎么?被隐瞒的滋味如何?知道真相的滋味如何?现在 , 我们两个也终于扯平了。”
他看了我许久,开了口:“倘若这些被南梁皇帝知道,你会死罪难逃!”
我顿愣住了,没想到,他此时担心的居然会是这个。
我心有一时间的软弱,暗中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,恶狠狠道:“这世间是有办法可以恢复完璧之身的,这点你比我更清楚!陛下早就已经安排好了,你不必费心!”
他又说:“世情崖上是南梁,你从前……从前嫁的是南梁人,如果这个人……”
我背过身去,冷呵:“你想多了 , 即便那个人认出本宫,他也不敢如何。”
他沉默了片刻 , 声带苦涩:“除非那个人是南梁臣子 , 甚至脚下拥有大好前途,倘若与你戳破关系 , 至时皇室颜面无存 , 那么他的下场不仅仅是失权丢官,更是死路一条!”
他的言语中,似有试探。
莫非……他从哪里觉察出来我与李既衡之间的关系?难道是因为陈贵妃之前对他说的那番话?李既衡曾娶过一妻众所周知 , 只要稍加打听,就能知道其中头尾。外界都传 , 他的原配是我的布下的眼线,因事情败露被发现 , 死在了外面。可是,世情崖那一劫 , 就连海月都猜得出原委 , 顾温留如此聪明,又怎会不知?
我无法确定 , 急着结束这个话题:“我与他早就恩断义绝,他亦不在乎本宫另嫁他人。顾温留,你我到此为止,没有别的事了的话,你就整理整理,去冷宫守门吧!”
说罢,我转步要走。
他突从后面抱住我,铁链抵在我后背刮得生疼!
“芷容,你就这么把我打入冷宫了吗。”他言语干涩,不管不顾将我狠狠拥紧,“我知你心软 , 才说这些话气我。我不要你去南梁,你分明也不愿意去南梁的呀。”
我还未从话中反应过来,他突然掐住我的脖子!
他力道很轻 , 根本只是将手搭在我脖上 , 可是抓着我身体的力道很重,分明就是想做出一副挟持的样子!
我想到他要做什么,不由惊慌:“温留,你住手!”
我听到他讥讽笑了一下 , 轻轻说:“芷容 , 你跟我没有扯平,我还骗了你一次。我给海月取的名字 , 是因为当年我见到了你。水中捞月一场空,不过月映水底却是人间最美一幕 , 可望而不可即的,总是那么弥足珍贵。海月……海月……因我思你念你 , 当我见到你在花下的那刻,就是人间最美一幕 , 你是我可望而不可即的弥足珍贵 , 海底月是天上月 , 眼前人是心上人,你在我心中,从来都不曾变过!”随后,他放低声音,附在我耳边,沉沉道,“芷容,你和我,永远都扯不平的!”
亭子那边的萧凌见此情况,果然以为是顾温留反了,立即招了霍连恭带禁军侍卫上前!
“大胆贼子!留你一命 , 是因为长公主三番恳求朕宽恕,你却恩将仇报 , 简直罪该万死!”萧凌疾步赶来 , 站在亭外大怒。
“恩?我与你们萧家有仇,你们每一个人 , 我都不会放过!更何况是这位长公主呢?”顾温留声音清冷 , 抚在我脖子上的手略微紧了几分。
他……他是在逼萧凌动手!
此时,霍连恭的人已在亭子前面堵成一片 , 这亭子三面环水,就连对岸也很快被侍卫围了起来。
萧凌盯着他 , 低声下令:“霍将军,给朕拿下他!”
霍连恭拔出腰间的大刀,海月跪在地上,慌张大喊:“陛下!不要!”
萧凌一个摆手 , 示意闭嘴,不得任何人开口。
就在这时 , 顾温留在我后背用力打了一掌 , 将我推出亭外,霍连恭立即带着侍卫冲了进去!
顾温留原本武功高强 , 可是现在锁链所缚,又以肉体相搏,在这些拿着刀剑之人面前,根本就是不堪一击!
很快,他身上又添新伤,每一刀,鲜血与旧血就交染在一块儿,几乎要将他衣衫整件染红!他伤至全身,大吐一口血,踉踉跄跄扶在柱子上 , 颤抖地抬起手,擦去下巴的血。他冷笑一下 , 铁链剧烈一响 , 往霍连恭的脑袋上套去。霍连恭避身一闪,长刀突然撞进来一具身体,将那身体刺穿!
“温留!”
我大惊失色,嘶喊一声!
萧凌抓着我 , 不许我过去。
霍连恭还没反应过来 , 亦是满脸诧异。此时,他手中的长刀就扎在顾温留的胸口 , 那里的鲜血一阵一阵往下流淌,瞬间把整件衣衫浸湿,脚下更是鲜红一片!
顾温留抓着他持刀的手 , 看似是要将他挣开。可是他脚步一退,连同霍连恭一起撞在柱子上 , 胸前的长刀又穿透几分,顾温留神情一滞,大吐一口鲜血!
这一切 , 看起来如同是霍连恭推使长刀将他控制。可是下一刻霍连恭神色惊慌 , 豁然收手 , 将刀拔了出来。
顾温留失去重心,失力趔趄一步,重重跌入湖中!
“温留!”
我用力推开萧凌和侍卫扑上去,看见一抹衣衫沉下水去。随即,水面蔓延一片猩红。
“搜!活要见人,死要见尸!”
身后,萧凌令下,侍卫立即兵分两道,将湖岸层层包围,相继跳入湖中寻找顾温留。
海月趴在我身边,一边哭着 , 一边用手拨动水面,似乎这样就能看清水底下的状况一样。突然 , 她“噗”地一声 , 一口血喷在湖上,倒在地上痛苦地来回翻滚。
霍连恭急忙上前将她锢在怀中 , 以免落入湖里。他更发现了海月此时的异常 , 惊声道:“她身上忽冷忽热,陛下……”
他抬头望着萧凌,猛然间 , 眼中开始渐渐明朗。
而萧凌,冷眼瞧着失去意识浑身抽搐的海月 , 对我开口:“皇姐,不要以为顾温留死了 , 你就可以不去和亲。现在,你若还是听朕之令,海待诏必安然无恙!”
萧凌,居然留了后手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