是了,遥不可及 , 即便他一直守护在我身边 , 我还是觉得与他遥不可及。是我不敢靠近,也不能靠近。
而这一次 , 也终于轮到我为他做点什么了。
我放开手 , 从他怀中滑落。
他一慌,单手抓住我的手腕。
如此 , 他要打开这个封口就更困难了。
我拔下头上的簪子,在他手背一划。
他吃痛一抖 , 鲜血流淌,仍死死抓着手。我咬牙 , 在他伤口上狠狠刺下。他五指一软,我瞬间坠下地去。
与此同时 , 我看到他双手奋力一击 , “轰”地一声 , 将那石板打碎。而他……也跟着落了下来。
我浑身失力,视线越来越模糊,正是如此,倒让我少受了许多痛楚。我重重摔在地上,整个脑袋“嗡嗡”作响,同时也清晰地听到身体落地的巨大声音,喉咙里冒处一股股血腥,忍不住从嘴角流出来,可是我却感觉不到半分疼痛。渐渐地 , 我也听不到任何声音,四周寂静 , 我沉沉睡去 , 犹如魂魄离开肉身,在梦境中坠入一层又一层的黑暗。
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 , 我以为我必死无疑。
可是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 , 我又看到了顾温留,还有海月。
我望着他们 , 心中滋味……尽是欢喜,尽是难过。
欢喜 , 是因为我竟然还活着。难过,是因为看到顾温留脸上的担忧和那隐藏在眼角的丝丝莹光。
海月说 , 我睡了一天,是顾温留给我喂了百伤雨露珠 , 我才捡回了这条命。
百伤雨露珠 , 当时周速被他重伤 , 也是服用了这个才好转。这是顾温留潜心研发的药丸,能够治疗百伤,快速恢复受伤之人的元气。我那样重的伤,只是一天便醒过来,可见这百伤雨露珠的确极有神效。
可是顾温留手上却缠上的厚厚的纱布,他告诉我,他极力打碎那块石板,右臂不甚骨折。“可是伤得最重的,还是你刺在我手背上的那两下。”他这样对我说。
我心里也被他的话狠狠刺了一下 , 痛得难过:“对不起,我那时不想拖累你 , 所以才那样伤你。那种情况下 , 我要是不放手,你便无法使尽全力。这样下去 , 我们两个谁都逃不了。”
他温柔抚着我的发丝 , 低下头来。然而,他停下来 , 用指腹轻轻点了一下我的额头。
我受伤的消息还未外传,我闭门不出 , 众人只当我是旧疾复发。而在我沉睡的这一天中,那座阁楼“意外”失了大火 , 烧成了废墟。
我和顾温留都知道,那绝对不是意外 , 而是有人故意为之。
待我清醒半日之后 , 我们说起外面的情况,顾温留说:“那个人会不会是陛下派人过来处刑的?”
虽然萧凌之前说过处决那个宫女 , 可是我还是摇摇头,否定说:“如果是陛下派来的人,她发现我们应该会先行回去禀报,而不是直接杀人灭口,除非她连自己的性命也不要了。我们出来后,整个阁楼都失火了,然而那里的暗道和密室都是厚石做筑,火势不可能蔓延到整个阁楼,这说明那个人本来就是要杀了宫女 , 再将阁楼烧毁,掩藏自己的恶行!若是陛下,根本犯不着如此!”
要想知道那个人是谁 , 就先从看到的那双红色绣花鞋开始 , 于是我让悦眉将尚宫大人请了过来。宫女服侍的穿着在配色和花色上都有要求,尚宫局对此最为清楚。
尚宫大人到后 , 我先是向她问起被卷入飞头蛮事件的那个宫女 , 她告诉我,那个宫女刚进宫不久 , 一直在尚宫局内做杂事,属于低等宫女。其性子开朗 , 并未曾与人结仇,至于脖子上的红血丝 , 被抓那天她也亲眼所见,那宫女的勃颈处确实泛红。
那天晚上在密室 , 因为光线太暗 , 我倒没看清楚宫女脖子上的状况 , 仔细回想,也还是记不起来有什么红血丝。
而关于红色绣花鞋,尚宫大人告诉说宫女鞋子按色分类,不同身份的宫女会穿着不同颜色的整套服饰。红鞋搭配的必是红色上襦,月白色下裙。这些一般都是近身服侍萧凌或者妃嫔的宫女所穿戴。同时,上面绣的花色不同,又代表了不同宫殿的宫女。若是大红,便是萧凌身边的宫女,若是粉红 , 便是妃子或妃以上殿中的宫女,若是蓝色 , 便宫中其他嫔位的宫女。
而我所看到的那双绣花鞋上面的花色,是粉色!
杨妃?还是陈贵妃?
关于飞头蛮一事 , 是杨妃跟我说起,也是杨妃向我讨教办法 , 后期执行当中 , 她也对此刻不容缓。而现在这个人,与之相反 , 我们好不容易把传闻压下去,她却把它挖了出来 , 而且还惊动了萧凌。
陈贵妃?她为何如此?
因她有孕,我和杨妃在得知传闻可能引起恐慌之后想尽办法将此压制 , 可偏偏制造这个传闻的人,就是她自己?
“芷容,这件事就由我去问吧。”
顾温留跟我有同样的猜测 , 可是我们只能怀疑 , 没有证据。
牵扯到陈贵妃 , 顾温留比我还要紧张。他想亲自弄明白这件事,想知道陈贵妃为何要处心积虑策划这一切,他比我更迫切地想要得到答案。
陈贵妃的手段我是领教过的,就像上次芙临殿鬼神之说,她能将自己置身事外,这一次也不例外。如果我出面,她必定咬定不认,而顾温留是她信任的人,想要知道整个事情的原委 , 由他出现会更容易些。
顾温留也知我心中极为在意这件事,加上事关重大 , 所以也并不打算自己前往乘风殿 , 而是计划将陈贵妃引出来,由他开口询问 , 让我待在暗处。
两天之后 , 我已成下地走路,伤势也好得差不多了 , 只是腰背骨还很是酸疼,大概是当时摔得太重了。
顾温留约我到太医署所属的医书阁 , 让我事先藏身在书架之后的隔房里,海月在外暗中把守 , 不许有旁人靠近。
陈贵妃如约而来,流苏守在房间外面 , 她一个人走了进来 , 笑着在顾温留面前坐下:“哥哥 , 你怎么不来乘风殿,陛下刚刚又赏了我不少玉石珊瑚,我还想跟你一起赏玩呢。”
我朝书架上层层叠叠的书籍缝隙中望出去,正好看到两人的侧面。
顾温留向她摇摇头,面色凝重的回答说:“玉石珊瑚,我并不是很懂,也不会欣赏。”
陈贵妃纤眉一拧:“那哥哥今日是……”她目光转动,落在顾温留藏在袖中的手,眸光突然一紧 , 立即拿起来查看。
顾温留手臂骨折,需要养上十天半月 , 所以纱布未曾拆卸。
陈贵妃看到他整条手臂都裹着纱布 , 她大惊失色,顿时气怒道:“你什么时候受的伤!是谁伤了你?是不是长公主?”
顾温留收回手,将袖子重新盖好 , 告诉说:“与她无关。我手臂带伤多有不便 , 所以只好把你叫出来有事要问。”
陈贵妃点点头:“有什么你尽管说吧。”
顾温留直言道:“飞头蛮宫女,是不是你派人杀的?”
陈贵妃眼神一顿,面露惊讶:“你在说什么?那个妖怪不是已经被陛下抓起来了吗。”
顾温留的脸色沉了下来:“不要跟我狡辩 , 那天在暗道里的人是我,你差点把我也烧死在里面 , 这些伤,就是我在逃出暗道时候受的!有人把暗道的出口封住了 , 然后又往里面放火,我中了迷药 , 差点就藏身火海,只怕到时候谁也不知道我死在了那儿!”
闻此 , 陈贵妃更是大吃一惊 , 脱口而出:“你怎么会在那儿?难怪我一直想不到究竟是谁出现在那密室之中!我派去的人看见有黑影飞上阁楼,所以先上楼查看,发现有一个打开的暗道,原来进暗道躲在密室里面的人是你!如果我知道是你,我是绝对不会让人做得这么绝的!”
听此,顾温留凝重的双眉骤然展平,失望之极地苦笑了下:“你承认了。”
“我!”自知失言,陈贵妃咬咬牙,显得有些慌乱,“哥哥 , 这件事你还是不要管了!我全是为了自保,如果再究根查底发现陈贤儿的死因那就……”
后面的话戛然而止,陈贵妃捂着额头转过脸去。
她中断言词 , 虽然没说出口 , 可却令人生疑猜测,那咽下去的半句话,更像是一个呼之欲出的真相!
顾温留亦是惊怔 , 低声问:“陈贤儿的死,跟你有关?”
“不 , 她是自尽!”陈贵妃的声音里满是焦急张惶,似为竭力掩盖某些东西 , 变得语无伦次起来,“就是因为她自尽死了 , 所以陈家人才把我送了进来。本来,陈贤儿极少出门 , 压根就没几个人见过她的真面目,现在好了 , 平白无故出来一个宫女 , 居然跟别人说她曾经跟陈贤儿有过交集 , 那你要我怎么办?如果被她认出来我不是陈家之女,那就是欺君的死罪,我就是死路一条!哥哥,我是没有办法,才想了这么一个办法自保啊!”
她这么一说,我反而更加疑惑。既然是因为害怕身份露馅为求自保,为何要绕这么一个大圈子,费那么多心思捏造传闻、自导自演,只为除去一个宫女?
顾温留也不信,摇头问:“只是如此吗?这未免太过大费周章,恐怕你也有其他别的缘由吧!”
陈贵妃坐在那儿,手指不断转动着桌上的茶杯 , 犹豫片刻方道:“是,我想了个一石二鸟计 , 散播飞头蛮传闻 , 一是想试试那个杨妃究竟有多大的能耐!传闻流言如同无形刀剑,皇宫四处无孔不入 , 她抢走我协理六宫之权 , 整日来我殿中耀武扬威,我就偏要跟她过不去 , 更让陛下看到她根本不如我!第二,我要借陛下之手将那宫女除去 , 如此,她的死就与我撇得干干净净 , 这样也不算作孽,也不能算到我头上!可是陛下对外宣称已经处决 , 可却把她秘密关起来 , 也不知道还要干什么!所以我只好派人过去查看 , 未免再生事端,只能要了她的命!她是自找死路,怪不了别人,也不能怨我!”
她想灭口,却又不想让腹中孩子背上罪孽,所以千方百计地借刀杀人,简直可笑!
她的情绪随着那些话越说越激动,最终捏着茶杯狠狠在桌上一砸,愤怒道:“本来一开始,计划进行地很顺利,可是萧芷容却为杨妃出谋划策 , 坏了我的全盘计划!如果传闻就此平息下来,陛下就不会追根究底 , 只有传得越响 , 影响越多,事态越严重 , 我才能将散步传闻之罪嫁祸给那个宫女 , 叫她必死无疑!可是被萧芷容搅局之后,我不得不重新想办法 , 所以演了亲眼见到飞头蛮这一出。而后面,都是因为萧芷容的插手而被改变,否则我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!”
听了这些 , 顾温留又气又恨,教训道:“杨妃每日向你请安 , 你却视作耀武扬威。你因为宫女的一句话,却搅得宫里不得安宁。之前协理六宫之权在你手上之时 , 你肆无忌惮 , 现在依然非作歹。如此下去 , 这后宫必会被你搅得天翻地覆,我担心最终有一天,你会落得居位而不得权势的下场!”
陈贵妃低头轻抚腹部,嘴角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意,缓缓说:“昨日,我梦见飞龙在天,此召预示我这次怀的是皇子。只要我诞下皇儿,母凭子贵,谁能奈我何!”
梦境之说,即便真的生下皇子,她这样肆意妄为 , 最终又能风光几时。顾温留不断摇头,再是质问:“事情做了就做了 , 可是为何要将此事嫁祸给长公主殿下。你是想逼宫女承认是长公主要害她的,对不对?”
陈贵妃冷呵一声 , 说:“我这是以牙还牙!之前我给过那宫女活命的机会,是她自己不要。只要她指认这些都是萧芷容所为 , 我就可以保她不死,否则一个都逃不了!”
一个都逃不了……难怪宫女口中一直喃喃这句话 , 原来心受压迫和恐惧,都是来自她的。
这时 , 陈贵妃又讥笑起来,叹气道:“不过我听说 , 在死前,她终于承认这些都是萧芷容做的了 , 可是那还有什么用,本宫已经不需要她了!”说着 , 她抬起眸子 , 笑意浓浓地望着顾温留 , 轻声说,“哥哥,你我才是一条船上的人,我今天跟你坦白,完全是因为相信你、依靠你,你不会出卖我的,对不对?再过几个月,孩子就要出世了,你就是舅舅了,你不高兴吗?”
顾温留脸上尽是无奈和痛惜 , 仍然试图劝说:“自然高兴,但你可知此事一旦败露 , 陛下会如何看待你!为所欲为,终究自讨苦吃!”
陈贵妃握住他的手 , 句句郑重:“所以绝对不能说出去啊!哥哥,我们才刚刚相认 , 我不能跟你分开!在这世上 , 我们是彼此唯一的亲人了,现在能帮我的也只有你!”她眼光一闪 , 轻轻问,“不过 , 你在宫里的时间不长,那个地方就连我也是头一次知道 , 你又怎会发现?哥哥,你进宫 , 到底是为了什么?我想过很多次这个问题 , 始终觉得你有事瞒我。”
听到这儿 , 我竖起耳朵,全神贯注。
只听顾温留说:“之前我已经告诉过你,我进宫是因长公主,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不允许你做出伤害她的事!”
陈贵妃低低笑了两声,摇首道:“哥哥,你也太天真了吧!她是长公主,你只不过是一个太医,身份悬殊,她是不可能跟你在一起的,她或许也压根看不上你,你又何必她牺牲付出!”
顾温留斥她:“你的心已经被势利蒙蔽 , 我跟她之间,断然不会如你想的一样!”
陈贵妃则不以为然,冷笑一声:“是吗?她一直把你绑着 , 却从来不亲近 , 你知道为什么吗?”她故意顿了顿,我也跟着紧张起来。
额 , 我是为什么啊?我倒要看看旁人对我是什么看法 , 看看她自以为有多了解我。
接着,她继续神神秘秘地说:“你还记得前段时间南梁有使臣来访吗?陛下请他们去围场狩猎 , 有一天晚上,听说萧芷容不见了 , 陛下着急,派人巡夜寻找都没有下落。恰巧 , 有一个叫李既衡的使臣也在那天晚上消失了,又恰巧 , 李既衡回到营帐之后 , 萧芷容也被找到了。你说这件事怪不怪?”
围场之事并未传开,她居然知道!
我总以为 , 当时只有贺绾昭的眼睛在盯着我,原来那时的陈妃,也留意我了。她的人不可能进围场,所以这些消息只有从贺绾昭那儿得到,她与贺绾昭又是势如水火不能相融,所以她安插的眼线是在贺绾昭身侧。
这个女人,比贺绾昭还要深不可测!
而现在,她跟当初的贺绾昭一样,都以为我跟李既衡厮混了一夜。可偏偏,那晚我究竟与谁在一起,顾温留自个儿最清楚不过!
顾温留的面色愣了愣 , 道:“这些莫须有的事情,你最好不要再说。长公主是什么样的人 , 我很清楚,无需由你来告诉我!”
陈贵妃以为他这愣色是因为震惊到了 , 神色越发嚣张地说道:“如果我偏要说呢?她跟李既衡私会一夜是铁打的事实。南梁跟北祁的关系,多年来如冰不化。虽然这次陛下热情招待了那些使臣 , 可是那些使臣送来的二十个美人儿自此不知去向 , 再也没出现过。可想而知,陛下其实并不屑接受南梁的施舍。如果萧芷容跟李既衡共度一晚的事传出去 , 奸夫淫妇,对方又是南梁人 , 轻则以淫乱罪治之,重则叛国通敌!哥哥 , 你跟她交情不错,你若当真为她好 , 你应当好好劝说,切莫让她逼急了我!”
顾温留静静盯着她片刻 , 最后低低地 , 一句一句出声:“如果我告诉你,当晚跟她在一起的奸夫是我,你是不是要拉我一同治罪!”